Chapter Eight
葛嫣来那天,下了大半天雨。兔女士心里默想,这位也算雨神。
自从早上起床,兔女士一直都恹恹的。
她削了个橙子,很细致把每一丝每一缕都剔除干净,然后又掰成很完整的小瓣,放进那人曾经最爱的日式中钵。
橙黄的水果衬着深蓝的钵,一些深浅的蓝色花纹,海浪的花纹,围绕着整个钵。
看着花纹,兔女士又发了半天呆。
到橙子瓣外面包敷的那层膜都快干了,她才一枚一枚拈起来,放进嘴巴里细细地咀嚼。
许是冰箱里搁置的时间太久,只觉得无滋无味,不酸不甜。
她把橙子片倒进垃圾桶,却发现垃圾桶边缘,正爬行着一队蚂蚁。
那些棕褐色的身体,每一只长度不超过1.5毫米,有个大头有个大肚子,有触须,有四条腿的蚂蚁,列着队,跟着前面的蚂蚁,一路爬着。
佛经里面说:人身难得。就如同茫茫大海里,有一只瞎掉眼睛的大海龟,它每一百年会浮上海面一次;海面上则漂浮着一个木轭,类似圆形的车轱辘,正中央有一个孔,盲龟随机浮出水面,探头之时,正好钻进了木轭当中的孔径。这样的几率实在是很低。又比如说,有一根针,朝着针尖上撒一把豆子,针尖上留下豆子,这样的几率也和值遇人身一般。还有佛陀指甲里的土和全天下的土之间的比例,也是得到人身和未得人身的对比。
兔女士猛然想到:这间屋子这么大,就居住她一个人,然而旁生道的蚂蚁数量这么众多,这难道不是人身难得的道理?
兔女士拿一片橙子皮,轻轻叨扰一下整齐的蚂蚁队列,蚂蚁开始逃窜,队伍不再整齐。
如果它们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块小小的橙子皮,肯定不会那么紧张,那么恐惧。
可是,最难的不就是知道那个恐惧其实没什么大不了。
耽搁到下午5点,兔女士估摸着飞机到了,她锁了门,开着皮卡去机场。
路上有点堵车。哪里都一样,上下班高峰,接送孩子高峰,都会堵车。
去到机场,停车场也到处是车,人真多。
在接近出口的地方,她费劲地找到一个车位,把车停好。隔壁还有一个车位,来了一辆灰蓝色的面包车。兔女士看见副驾上的那个中年妇女一脸愠色地看看她。
兔女士下车锁门,连带看看自己停车的位置,停在停车格线的正中。
过了安检,进了接机大厅,告示牌上显示航班已经降落。
兔女士和其他接飞机的人一道站着,等着。
里面逐渐有人走出来。兔女士看见一个戴着黑色大墨镜,一身黑色连衣裙的女子,拖着一个格纹行李箱匆匆走出来。
正在她想象那人的时候,那个女子在她面前站定,自我介绍道:我是葛嫣。
葛嫣今年39,比兔女士小两岁。
在回家的路上,不等兔女士打听,葛嫣就一直在自说自话,把想告诉兔女士的话一股脑倒出来了。
原来,那年,路海和兔女士分手以后,也没有和公司高层的女儿结婚,反而是相处不到2个月就分手了。
大半年以后他顺从了家人去相亲的要求。原因只有一个,最爱他的奶奶在病重之中,希望亲眼看到孙子把媳妇娶进门。
再接着,他就和医院药剂科工作的葛嫣认识了。
两人谈了大半年就去领了结婚证。
葛嫣在成家以后才得知自己身上还肩负着冲喜的重任,瞬时就有了心结。
而路海似乎也很不适应婚后的生活,虽然他竭力想用一种理性、一种担当来保持这份婚姻。
两人之间的爱越来越淡,淡泊到葛嫣宁愿多一点时间呆在单位,和药剂房的同事聊天说笑。
路海也接下了很多出差的活计。
半个月在路上。隔上2,3天给她打个电话,报个平安。
就这么结婚不到一年时间,两人还是决定分手了。葛嫣提出来的,路海想了一夜,第二天也就同意了。
再过一年半,葛嫣认识了现在的先生,结婚以后很快生了一个女儿。
葛嫣说:路海其实很后悔跟你分手。
兔女士不知道当哭当笑,只能从葛嫣放在桌上的烟盒里拿出一支烟来,点燃了,吸上一口,再把烟雾吐出去。
兔女士读过那些假托佛陀之言的人生箴言,什么缘分都是三生修来的。什么沙滩上有一具女尸,第一个走过的人表达了悲伤,第二个拿来一件衣物盖上,第三个把尸体掩埋。然后下一世,这三个路人甲分别和那个转世的女子有过关联,或是短暂的相识,或者激烈的爱过,或是长厢厮守。
回头一想,还真是挺幼稚,也挺没营养的。
人和人的关系不就是因果吗?
看看现在你的身边是什么状况,是什么人,上辈子也就差不多的样子,下辈子也就顺应此生造作的因果,继续在轮回中浮浮沉沉。
吸完那支香烟,兔女士说:浪费了很多时间啊。现在,是真的没机会了。
说完就看着那棵修短枝条以后变小变矮的柠檬树怔怔地发起呆来。
葛嫣拿着自己的手机翻看微信。眉头渐渐皱成了川字。
实话说,葛嫣挺漂亮的。皮肤白皙,眼睛大大的,鼻梁不算高,但也挺拔,还有一对红唇,她摸了珊瑚色的唇膏,整个人很精神的样子。
兔女士心里想:那人真傻,对着那么漂亮的女子不好好生活,折腾什么啊。
她自然知道,她就是路海心里的那朵白玫瑰,所以面对现成的红玫瑰反而审美疲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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