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晚上好!”吉姆姆和吉亚比说。
“晚上好!吉姆姆,吉亚比。”我说。
他们停了牛车,从木板架座下了车,也问候了闵达阿姨。他们弯下腰,分别把我和闵达的手背放到他们的额头上,说上帝保佑。
这是年纪大的唯一好处了,就是受人尊敬。虽然只是一种见面仪式,但还是很安慰人的,对我这种刚从死里逃生的人来说。
“你们买这么多的竹子?”闵达问。
吉姆姆说:“是的。今天拉了几车香蕉和椰子去市场了,顺路再拉回些竹子。很快进入旱季了,在椰树之间多搭一些横梁。很多架子的竹子也不够结实,换掉会安全些。”
在成片的椰树林中,每棵椰树的间距在10米左右。在离地面两层楼高的地方,用一根根竹子绑到一棵棵椰树上,便可以在林中的半空中穿行了。摘椰子很方便,不用爬一棵摘一棵,只要在空中横梁上行走,拿根带刀片的细竹竿,一个人一天就可以收割几车的椰子。不但效率高,也比爬树摘椰子安全许多。
“很高兴看到你可以下地走路了,过一个月说不定就可以上架摘椰子了。”吉姆姆对我说。
我说,好,好。心里却是吓得半死的,一想到爬树摘椰子,我就想到上下倒置,桅杆插进海里场面。这种经历,这种阴影,不知道要伴随我多久。有时,我想换个地方住,省得每天看到椰子树。可去哪呢?只要是乡下,哪有看不见椰子树的天空?回避终究不是好办法,面对阴影,或许还有走出阴影的机会。
我还是问了令人伤心的问题,问吉姆姆有没有茨坦的消息。吉姆姆说没有,暂时没有
暂时?他是在安慰我,大半年过去了,还暂时?
或许,我更应该安慰他们,因为他们比我抱着更大的盼头,盼望着茨坦回来,盼望着茨坦的吩咐。他们很乐意为主人做事,很乐意把事情做好,很享受主人的夸奖。“这架子搭得结实”,“这椰子个头大”,“这斗鸡气色好”,“这草坪让人有好心情”,“这烤肉跟西尼甘(一种酸汤)绝配了”……可怜的吉姆姆和吉亚比,依然勤勤恳恳认认真真地打理着着每一棵椰子,每一颗芒果,每一串香蕉,每一只斗鸡。
我也不知说啥,反而只催他们赶路了,说天色快黑了,水牛晚上视力不好。吉姆姆和吉亚比就上了车,鞭了一下牛,出发了,后面的牛车也跟上了。驾最后那辆牛车的家伙叫祖毕,没穿上衣,不好意思地跟他的“闵达女士”问了好,又回头笑着对我说灰尘挺大,抱歉抱歉。
我和闵达回到家的时候,竟又下了一阵雨,没几分钟又停了,还是三十几度的气温,天刚好也黑了。闵达让我先到客厅坐下休息一会儿,她拿了把手斧去了后院。回来时,她左手抓着个大水壶,右手提一个已经砍开口的椰子。
“太好了,请倒一杯椰子水给我吧。我正渴着呢。”
“不行,你先吃点椰肉吧,空腹喝椰子水很不好,等吃完饭再喝吧。”闵达把椰子放到我面前,递给我一根不锈钢汤勺,让我自己挖椰肉吃。
“这椰肉很嫩,不老,摘得正是时机。”
“是吉姆姆给我们的,每次路过都挑几个特大特好的,砍一个就是一大壶,够你喝半天。我刚把椰子水放到冰箱,冰镇一下更好喝。”
我继续低头挖着椰肉吃,半年前跟茨坦也是这样挖着椰肉,在他的庄园。他没挖几口,就把椰子砍成两半,呼唤一群小母鸡。茨坦是不喜欢斗鸡,但特别喜欢小母鸡。那群小母鸡一点也不怕人,抢着啄食椰肉,有的还跳到茨坦的手上。茨坦慢慢地把脸凑到小母鸡的翅膀,说真香啊。他对着小母鸡咧着嘴,呲着牙,小母鸡就啄啄他的牙齿,歪歪头眨眨眼,发出咯咯咯的声音。有只小母鸡特别粘人,它是因为天气太热,自己孵化出来的,是茨坦的宠物了。有次清早,茨坦在渔网秋千上看书,它就跳到茨坦的肚子上坐着,给茨坦下了第一个蛋。茨坦爱死它了,给它取了个响当当的名字,叫玛丽莲·梦露。
闵达从电饭锅打了饭,把饭在盘子上摊开,免得太热我吃不多。鸡是喜欢吃热食的,我是鸭子,喜欢吃凉的。闵达把煎好的几块Torcino也端了上来,叫我多吃几块。Torcino是一款很经典的甜猪肉,这种肉很嫩,是只养两三个月的小猪的肉。闵达很会做饭做菜,我也很能吃,我吃得越多,她就煮得越起劲。
不过没有好胃口,还是因为茨坦的事。我能通过食物赶走饥饿,却无法像闵达一样相信上帝会赶走心中的忧虑。
闵达饭前祷告了十多分钟,用五分钟就吃完了晚餐。看着她,我倒是减轻了一点忧虑,好像是她给我的信心更多一些,而不是上帝了。
闵达清洗完盘子之后,给我倒了一杯椰子水。
“你得多喝椰子水,它能很好地清洁你的肾,谁也不知道你在海上漂的时候喝了多少脏水。明天是安息日,上午我们一块去教堂,我下午想把院子后面的那堆椰壳砍碎些,跟树叶杂草烧一烧,好给你种的那几排红木当肥料。那些红木再过五年就可以砍了,长得很快。教堂一个朋友说,红木卖到中国去的话,价格可以翻四五倍。”
闵达话还没说完,又给我倒了一杯椰子水。
“哦,你明天穿那件蓝色衬衫吧,你太太喜欢那件。你太太还在城里休养,受不了远路。电话里头说也是天天吃药,痛风哮喘的,都是家族遗传,没办法。”闵达将烫衣板打开立稳,铺了块厚毯子,给熨斗加了水,通了电。
“明天我想去摘点秋葵和枸杞叶,不去教堂行不?我每到教堂就犯困,牧师没觉得我冒犯他,而是冒犯了上帝,这挺糟的。”
“你要去啊,一起唱唱歌,很好啊。结束后,你也可以跟教友们交流交流,说不定谁有茨坦的消息呢。不是吗?我把你的领带也烫好了,你不一定要带它。”
没错,闵达说得对极了!
我心底突然冒出了一丝希望,这种感觉就像看到海中椰树顶的那只土狗。我怎么能再叫它土狗呢?露发,航阿斯,纳尼不是都有名字吗?不能再叫它土狗了,它对我来说意味着新的开始,意味着重生,我叫它什么好呢?想了很久,也不知取什么好,我最喜欢的早餐是培根三明治,就叫它三明治吧,定了。
闵达烫完衣服,到二楼去睡了,我用剪刀剪了剪胡子,睡前也做了简短的祷告:
上帝啊,谢谢你让我活着回来,还能品尝到美食。明天的教堂礼拜,请给我点惊喜吧。哦,是奇迹,关于茨坦的奇迹。晚安!哦,是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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