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夫人和下人们没有见过水东流，但根据他们描述的衣着长相神态，以及那人一开始先问清了是武威将军的家人才动手，似乎确是水东流无疑了。
顾猛已经动摇了，只是还下不定决心。荀江当然不会放过机会，落井下石。
“就算这个人不是水东流，是别人，那说明你现在至少有两个敌人，当然是能解决一个是一个。如果这个人就是水东流，他连夫人和孩子都不放过，你觉得会放过你吗？万一你死了，夫人和孩子们怎么办？他们不能再住在内城，有安稳的环境，你留下的钱财够供养孩子们长大成人吗？”荀江很少说这么多话，但从细节和情感出发的，往往最能打动人。
看见顾猛的眼神闪烁不定，荀江知道就差一把火了：“顾将军还记得安将军吗？”
顾猛一震，怎能不记得呢？
安将军和他是同时参军的，十七年前在西边境有同袍之谊，共同在战场杀敌、为对方挡刀，甚至安将军因军功累升还在顾猛之前。顾猛还是五品骁骑尉的时候，安将军已经官至四品了。
四年前安将军被朝廷派遣绞杀流寇，受了箭伤，没想到身子一弱各种陈年旧病纷至沓来，回京不久就病死了。
像顾猛和安将军这样全靠自己的数年出生入死换来的功名，身后没有家族作为后盾的，一旦倒了，就绝无翻身的可能。虽说四品武官职位不算大，四面也还是有很多人虎视眈眈，欲取而代之。
安将军死后，朝廷就收回了赐给他的宅院，他的妻子只好带着两个孩子回到老家。因安夫人那里有百十两朝廷赐予的抚恤金，安将军的族人不但不善待他们，反而百般挤兑。安夫人无法，只好净身出户改嫁，两个孩子和抚恤金都在安将军的弟弟那里。
但据顾猛所知，安将军的弟弟并没有善待这两个孩子，不仅缺衣少食，还动辄打骂。顾将军感念和安将军的情谊，也派人去探望那两个孩子几次，这也是警告安将军的那个弟弟：这两个孩子还是有靠山的，让他不要太过分了，不至于把孩子苛待至死。
荀江之所以对这件事情如此了解，是因为有几次探望就是他安排的。
顾猛这次被说动了，自己一条命，没了就没了，可是自己的妻儿呢？他们去哪里寻遮雨的瓦，挡风的墙？
顾蒙死后，他的遗孀来信，说要到京城来投奔。如果自己倒下了，安能保护弟弟的骨血周全？
自己不是一个人，自己身后，还有一群人啊！
决心已定，接下来就是怎么安排了。顾猛把这件事全权交给了荀江，命荀江设计诛杀水氏遗孤东流。
荀江离开将军府后，心里也很郁闷。
如果顾猛早点下定决心杀死水东流，当初完全不需要把他带回京城，在京城外豺狼就可以干掉他，现在二人早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现在想杀他，一来一切都要重新布局，二来现在他们在明，水东流在暗，谁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主动出击，防不胜防。
荀江更郁闷的是，他也曾有机会杀死水东流的，最后却被那小子从自己手上溜掉了。
还记得五月二十五日那晚，有人买通了看守水东流的两个人，企图救走他。这事情被荀江发现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报给顾猛知道，反而将计就计，自己也派人过去，杀死了被买通的人，然后替代他们截走水东流。
原本荀江计划把水东流带到僻静处趁他不防备的时候了结他，没想到水东流如此机警，发现那两人眼神不对后就逃走了。
现在的情况是金环蛇以为人没救出来，顾猛以为水东流被人救走了，荀江知道人是真的跑了，但没人知道水东流到底在哪里。
茫茫京城要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既然水东流想复仇，那如果给他一个光明正大的复仇机会，他一定会来。
只是不知道，要怎么把消息传递给他呢？
这时，荀江想到了一个人——林阳。自己把“豺狼”送到他手里让他立功，在京城一时风头无二，这么大的人情，由不得他不还。
荀江约了林阳在茶楼见面：“请”林阳去打探水东流的踪迹。作为捕头林阳擅长追踪，他又曾和水东流惺惺相惜，水东流对他没有敌意，二人说话也便宜。等找到了水东流，只需带一份请帖给他即可。
林阳思索片刻，问荀江：我帮你做了这件事，是不是“豺狼”的账就可以清了？
荀江呵呵笑了两声：这是当然。说起来上次若不是林捕头，我们也不会那么顺利就抓住水东流。若不是你先喝了茶水，以他的警惕，绝不会闻也不闻的喝掉。。。
“顾先生，我们现在谈的是交易，其他，还是别多说的好，你觉得呢？”林阳忍着怒气打断荀江的话。
任是谁做了背叛朋友这样不光彩的事情，都不会高兴被人当面揭开伤疤的。
林阳只知道荀江是顾猛将军的远亲，并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所以称呼他为“顾先生”。
“林捕头言之有理。那我们就静候林捕头的消息，两个月的时间，足够了吧？”荀江说着话，递过来一张黑底烫金的请帖。
林阳接过请帖放在怀里，“答应你的事我自会办到，也希望你们言而有信，这件事了了就别再找我了。”
“这是当然”。荀江端起茶杯呷了一口，端坐如山，“恕我不送了”。
林阳懒的理他，大步离开。他真的受不了荀江那种蛇一样时刻想要咬你一口的眼神，或者又在想着去算计谁的阴冷表情。
其实水东流哪也没去，他无亲无故，又没钱；他隐隐察觉是林阳出卖了他，又没有真实证据，他不敢相信林阳，再说内城他进不去；他也不敢相信金环蛇，金环蛇虽然答应帮他找人，但并没有承诺他别的。现在两个仇人自己出现在他面前，他觉得和金环蛇的交易已经结束了。
他只是回到了“北杏寺”。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离开牛蹄村，只有这个地方能给他一种家的感觉。
再到北郊，杏花已经败了，枝头挂满了小小的青色的毛茸茸的果子，让人一见就情不自禁的流口水。
原本他还不好意思进门，清圆和尚帮了他甚多，他却没有什么可以报答。虽然清圆和尚也曾说在他办完事情后要请他帮一个忙，也不知道现在清圆还会不会提这个事情。如果清圆真的提了，无论如何也要帮他办到。
打定了主意，水东流才推开北杏寺老旧的木门。
踏进大门，子虚还是那么跳脱，又一路小跑着去找方丈。清圆还是那个瘦攫颀长的老和尚，看着他捻须微笑。
一句云淡风轻的“回来了”，打消了水东流所有的顾虑，他突然觉得喉头有些哽咽，鼻子也很酸。
还好，水东流尽力忍住了，只是回了一个“嗯”，终于没有失态。
随后的日子就像又回到了牛蹄村，每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洒扫庭院，练功念经。
如果能一直这样，也很不错。水东流暗自慨叹。
可惜人生在世，大部分事情都不能按照心意来，总是受到这个世界的束缚和强迫。
林阳一个月后就找到了北杏寺，但他站在寺门外很犹豫。
在京城这么久，他对清圆和尚的来历虽不十分清楚，也有些耳闻。这清圆和尚和十七年前谋反的定西王关系匪浅，到底是什么关系，林阳就不知道了。可是当年贞定帝血洗叛党的时候，竟然放过了清圆，要么，他的身份不一般；要么，就是他有什么秘密依仗。总之，清圆不是林阳能招惹的。
可是手上的请柬，又不得不送。
硬着头皮，林阳敲响了北杏寺的门。
说明了来历，清圆并没有为难什么，只是让子虚把水东流叫出来。可是林阳觉得，清圆扫过自己 的眼神，早已洞悉了一切。
水东流见到林阳，还是有些吃惊。他没想到林阳会来找自己，更没想到林阳可以找到自己。想自己初到京城，要找一个人简直要花掉全身力气，可还是劳而无功。
水东流有些失落：好像别人不管做什么事情都特别容易，而自己，不管做什么事，都特别艰难。
“你怎么来了？”好像这句是不得不说的开场白。
“我来替别人转交给你一份东西。”林阳久经官场，神态还算自如。
“什么人？又是什么东西？”
“你看过就知道了。”林阳掏出请柬递了过去。
请柬上，是顾猛和荀江邀请水东流中秋节赴宴。
“原来你们真是一伙的。”说不失望是假的，毕竟林阳是水东流离开牛蹄村后遇到的第一个以朋友之道来对待他的人，也是他除了何伯第一个愿意打开心扉的人。只可惜，这些情义都是假的，都是一个笑话。
“荀江那等小人，我岂会与他们为伍。只是各取所需而已。”
“你们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你替我转告他们，我会如约赴宴。”
十七年前中秋之夜的仇，就在中秋了结吧。
【刀客15】决战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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