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物种都忙着生存与繁衍,大概只有人类这个物种才会经常在饭后茶间思考生活的意义,思考“我是谁,我从哪来,我到哪去”这种看似简单却又意味深长的问题。
关于生活的意义,曾经有这么样的一段故事,讲的是明末著名农民起义军首领李自成在攻占北京之后,面对大好河山与即将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内心深处的纠结状态。由于起身于微末,一路披荆斩棘,艰苦创业,加之受传统儒家思想的影响,李自成似乎想生活得像一位贤君。他曾私下召见山东登州著名的理学家、现任政府礼部尚书杨观光,问他若远离酒色,怎么能享受生活的乐趣?杨观光阴郁地坚持说,他的人生目标是保持心志清明。李自成听后很高兴,将这位道学先生擢为宫廷讲读。杨观光始终未能说服李自成放弃酒色,但他坚信儒家礼法可使这位篡位者称为明君。当然,作为后来者我们知道没过多久吴三桂就引清兵入关,冲冠一怒为红颜,让这位“闯王”匆忙离京,客死他乡。人虽死了,不过他提的问题却依旧发人深省。孔老夫子也说,“食色,性也”。如果没有了酒色,可怎么办呢?这个问题应该去问孩子,而不是禁欲的和尚。和尚虽然不沾染酒色,但是他是痛苦的自抑,没有趣味。孩子为什么对酒色不敢兴趣呢?因为他没有愁事,人只有在心灵空虚的时候才会寻找其他的刺激满足自己的欲望。而大人,世事繁杂,内心里总有孤独苦闷的时候,才会需要女人,需要美酒来刺激自己,得到活着的感觉。既然一切根源在愁,求而不得谓之愁,那么人的追求才是在真正影响一个人的快乐与否。而一个人的追求恰恰与一个人对于生活的意义的理解是分不开的。生活肯定不只是生下来活下去那么简单,不然与禽兽何异?那么生活的意义是什么呢?或者说我们应该如何对待生活呢?
道家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所以,人生于无。又云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从哪里来自然往哪里去!既然人从无中来,自然也从无中去。这世间本没有我,我是父母所生。这世间本没有父母,父母为祖辈所生。这世间本没有祖辈,祖辈为根源所生。这世间本没有根源,根源生于宇宙初开。这世间本没有宇宙,宇宙之前本就虚无,所以我是这世间法则的产物。换句话说我本身也是法则的一部分,所以我就是法则,我就是道。宇宙生于虚无,那么我也是来自于虚无。而后,我会死,地球会毁灭,太阳会爆炸,银河系会消失,最后宇宙也会归于虚无。所以我从虚无中来,必然到虚无中去。一切皆没有意义,人当顺其自然,无为而治。虽然最新的物理学研究也持这么一种观点:我们产生于宇宙大爆炸,也终将毁于宇宙大挤压。不过这么消极的一种观点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不可接受的,把短暂的人生与长久的人类命运做对比,显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毕竟“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
既然长远考虑费思量,又用处不大,那么短期又将如何?毕竟人类社会自古至今都是金字塔结构,纵情于声色犬马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需要一种思想来安抚人心,维持社会稳定。于是上帝走出来了,告诉基督徒们,因为人类祖先接受了蛇的引诱,在伊甸园偷食了禁果,所以大家都是有原罪的。人活着的意义就是赎罪,这样才能死后上天堂,否则只能下地狱了;佛陀也走出来了,告诉大家人有命运,但是不应该听天由命,诸法因缘而生,因此命运也是因缘生法。坏的命运可以借着种植善因善缘而加以改变。命运既然可以因为行慈悲、培福德、修纤悔而加以改变,因此命运并不是必然如此不可更改的。再坏的命运也能透过种种的修持而加以改造。相反地,好的命运不知善加维护,也会失却堕落,所谓‘居安思危’,不能不戒惧谨慎,所以大家应该清心寡欲,努力修行,积累善缘,以至西方极乐世界;真主安拉也走出来了,告诉大家宇宙间一切生命,终将有一天要全部毁灭,然后安拉使一切生命复活,进行复活日审判。复活日到来之时,一切生命的灵魂都将复返于原始的肉体,并接受安拉最终的判决:行善的将进入天堂,永享欢乐;作恶的将被驱入地狱,永食恶果。因此大家要在现世努力创造美满生活,多做善功,为未来的后世归宿创造条件。相比于世界三大宗教以死后享受极乐之福为幌子,不可证伪,具有极大的欺骗性,中国的儒家文化可谓良心许多。
儒家文化把追求“内圣外王”作为人生的最高境界,强调“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发展路线。北宋理学家张载曾把这个总结为四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作为自己的座右铭,然而“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晚年的他只能遗憾的在旁边补充“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这可谓中国古代知识分子内心的真实写照,“穷者独善其身,达者兼济天下”。众生平等,但智力有优劣之别,能力有高低之分,大家举贤与能,因能而任,各司其职,各尽其能,为君尽忠,为国效力。这么一勾划,既避免了现世中为争夺第一而导致混乱(毕竟第一只有一个),又抛弃了来世福祉不可证伪性的虚假,完美地解决了不同出身、不同身份、不同智力、不同能力人的信仰与安置问题,加强了民族的凝聚力,因此中华民族能够历经百世而不断,源流万古而不荒,不是没有原因的。然而在拜金主义与丛林法则的冲击下,唯第一论英雄,这种凝聚力正在被解构。
可能法国作家加缪的思想更与当代人的心理状态相为契合。他曾在他著名的哲学随笔《西西弗斯的神话》中引用古希腊神话西西弗斯的故事来表达自己对于生活意义的看法。在古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得罪了诸神,诸神罚他将巨石推到山顶。然而,每当他用尽全力,将巨石推近山顶时,巨石就会从他的手中滑落,滚到山底。西西弗斯只好走下去,重新将巨石向山顶奋力推去,日复一日,陷入了永无止息的苦役之中。
在加缪的笔下,西西弗斯是一位荒诞的英雄。西西弗斯拥有巨大的精神力量,他是一个注定要与失败的命运抗争的人,他没有怨恨,没有犹豫,不存任何希望,他明明知道劳而无功,却朝着不知道尽头的痛苦,脚步沉重而均匀地走去,他清楚地知道,无数次的胜利其实是无数次的失败,但它只是激起了轻蔑。“没有轻蔑克服不了的命运”,他知道自己是命运的主人,他永远前进,他的行动就是对荒谬的反抗,他朝着山顶所进行的斗争本身就足以充实一颗人心,完全没有必要消除荒谬,关键是要活着,是要带着这种破裂去生活。生活的真正意义可能就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之下,我们都不能丧失选择的权利,努力去选择过自己认为正确的生活,而不只是为活着而活着,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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