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无猜
上篇 审讯
冬天来了,我窝在朝北的小房间,在父亲持续的咒骂声中关了房间暖气,裹着冰冷的被子蹲在床上哆哆嗦嗦的码字。我把发生在古镇的离奇经历写成短篇小说《谎言》和续集《审讯》,发表在网络上。
很多读者留言问,“李丽是真的吗?”我不置可否,一律回复“亦真亦幻”。如果汤木看到,他会不会发表评论:我们都是蒙住眼睛触摸大象的人,你触摸到的部分,就是你得到的真相。当你越笃定拥有真相的时候,越容易被表象蒙蔽。
可是汤木不在了。我在黑暗中徒劳地睁大眼睛,看到的只有虚无。面对无形的大象,我用力抱紧自己,没有伸手。
我在楼道里看到李丽的父母,他们穿着厚实的翻毛貂裘从外头买菜回来,李婶老远就招手,“哟,直子还在家啊?”
我虚应着,挣脱李婶热切的双手,三两步越过他们,逃回我冰冷的窝里,急促喘气,呼出一连串温暖湿润的水汽,它温暖了我的眼脸,让我莫名觉得安全。
突然,我的手机响了,是陌生的号码。
“我是唐磊,就在你楼下,赶快下来。”
他在电话里恢复了斩钉截铁的做派。我有点慌张,唐磊千里迢迢来找我,难道只是为了扳回一局?
我拉开窗帘,站在三楼的窗边向下看。一个男人站在马路牙子上抽烟,他穿了便服,一件深灰色棉衣,套着黑色高领毛衣,我一眼就认出是唐磊,不仅是他异于常人的挺拔,还有他肩上硕大的双肩包。在我犹豫时,唐磊刚好抬头看到了我。
我们搭乘的士跨越大半个城市,来到新城区。一路上,的士司机操着蹩脚的普通话滔滔不绝介绍着这座城市好吃的好玩的地方,像个热情好客的本地人。下车前,唐磊递给司机一张百元大钞,我用家乡话说:“谢谢。”司机给他多找了10元,满不在乎地挥手:“中山大道堵车,我赶时间,所以绕了点路,过桥费就不收了。”
我将唐磊领进了新城区的一间 “漫咖啡”。其实,我家楼下就有一间,当我冻得不行的时候,我就会到那里点一大杯奶茶,蹭店里免费的暖气和WIFI写作,一蹭就是一天。
新城区写字楼和高档住宅区云集,时间还早,“漫咖啡”没多少客人。我们找了僻静的临窗位置落座。
唐磊头发长长了 ,刘海盖住锐利的眼睛,少了几份凌厉,胡子拉碴着,添了一份落魄,但他坐姿始终挺拔,像个有几份人味的的木偶人,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提拉着。
“唐警官,我犯什么罪了吗?”
“我带你去见个人。”
“李丽?”我用小勺子搅拌着奶茶,吞了吞口水。
“汤木,他没有死。”
“啪”的一声,勺子掉到地上。奶茶在马克杯里荡起圈圈涟漪,我有点恍惚。
“你说什么?”
“汤木没有注销户口,没有开具过死亡证明。两天前,他的银行卡在Y市有消费轨迹。我怀疑汤木还活着,下午我们就去Y市,找他。”
唐磊嘴巴一张一合,坚硬的短胡须绕着刚毅的唇周。嘴角伏着一颗温柔的淡痣,只有他张口的时候才能看到,很快他闭口不说话,痣便消失不见了。
“汤木?活着?”
“没有时间了,抓紧吃饭。我定了中午2点的高铁票,到了你就知道了。”
墙上挂钟显示12点整,从写字楼里涌出一波又一波胸前挂着工作证的上班族,他们面目模糊,穿着款式相似的衣服,有着统一的行为模式。生活中的汤木就淹没在这样的一群人中?谁知道呢?
当我们换乘高铁和出租车,到达Y市一个老旧的小区时,天已经全黑了。Y市是位于南方的一个滨海小城,有干净畅通的道路,道路两边种植整齐的椰树,温度比我的家乡Z市高出好几度。它是汤木的老家。
那是很旧的单位宿舍楼,有的住户重新装潢过,窗户大小新旧不一,从外面看像一件件打着补丁的旧衣裳。保安亭里,一个胖胖的保安正在手机上斗地主。我们站了十分钟,他终于放下手机不耐烦地瞪着我们。唐磊出示了工作证,很快我们得到了3栋D座501的位置。
进了小区后,唐磊越走越快,棉衣笨重的尾摆掀起又盖下,明显阻挡了行速。他脱下棉衣,挟在肋下,几乎小跑着消失在拐角处的一栋楼后,那栋楼的侧面标记着“3栋D座”。
我仰头看着楼上一扇扇洞开的窗户,一半明一半暗,哪一扇窗后是汤木的家?那里还会有汤木吗?
我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离汤木这么近。过去我们无数次相遇的时候,汤木就在这栋楼里,在5楼的某一个房间,在一台泛着蓝光的电脑前,他灵巧的手指头翻飞在黑色的键盘上,在一片寂静中,在我耳边一字一句地说:
“嘿,我在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