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 籽

      桑籽的学名应该叫桑葚，但我们那个地方，向来鸡生的蛋叫“鸡籽”，鸭生的蛋叫“鸭籽”，不知道哪代传下来，鹅被称作“白乌龟”，它所生的蛋，我们也不嫌其烦叫“白乌龟籽”，那么桑树结的果也就顺利成章叫作“桑籽”了。

     村里只得一块桑园，也只有一户养蚕。一到五月间阳光发力，桑叶儿被催得肥嫩发光，油碧衬着嫩绿，老叶托着新叶层层叠叠，风飒飒吹过，满园桑叶在阳光下一忽儿翻银，一忽儿翻绿。五月的暖风吹过几天，桑籽就由初红到紫黑了，一旦熟过头，树底就铺了一层毛绒绒的黑紫，一脚踩下去，一滩紫水立时渗到土里。桑园没有围栏，就算有，也挡不住村里一帮整日野在田间地头，盘算着能吃到嘴的野果为趣的娃儿们。这些上得了树，钻得了洞，揭得了瓦的娃儿们，唯一的顾忌就是桑园的主人，村里人号称“活阎王”，据说他老婆常被他打得死去活来，有次实在打狠了，去上吊寻死，又被人救过来了。

      初入桑园，小伙伴们还记得相互用手指“嘘嘘”禁声，小小身影尽量掩藏到桑园深处，似乎靠着几片桑叶就能遮挡住自己。本来乡下的娃斯文就不多，此刻连不多的斯文也顾不得了，娃儿们两手交替，在桑叶间上下翻飞，手不停，嘴不歇，谁找到果子特别黑甜多汁的，就彼此招呼。不多时，手也紫了，嘴也紫了，连舌头也是紫的，伸出来比比，谁的舌头更紫，谁吃的更多，谁的脸最花，谁便更有几分分外的欢欣。衣服兜，裤兜全塞满了，也不管那红汁紫水染花了衣裳，回去那候着的一顿好骂。树枝低的熟桑采完了，个儿矮的孩子不免着急，就攀着枝叉爬到高处摘，正你呼我应吃得欢畅，晴天里忽一声雷劈，“活阎王”拿着钉耙赶到，高声喝骂，娃儿们头皮一炸，惊得四散奔逃，一时间叶残枝断。逃回家跟娘述说这一番惊魂遭遇，大人们也常恨恨要骂几句“活阎王”。

      如今这一片桑园早就被平作了建屋的地基，周围都是一块块麦田，青了又黄，黄了又青。五月间的日头年年照耀，风吹来还是一样温热，桑园主人坟头的树却已长得老高，麦子记不得割了多少茬，新麦的青色延到天际，再没人提起这片桑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