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房的男女没有爱情

作者: 一个唐安妮 | 来源:发表于2019-04-11 08:52 被阅读335次

    1

    和阿苏分开的那个晚上,北京下了很大的雨,是那种睁不开眼的雨。风很大,大到阿苏明明就站在我眼前,我依旧觉得看她不清。

    阿苏说:秦朗,咱们好聚好散吧。

    她的声音不大,仿佛淹没在如注的大雨里,但我听到了,我确实听到了。我撑着一把伞,就连最后挽留她的勇气都没有。

    不远处的轿车一直开着车灯,怪晃眼。

    两声鸣笛传来,阿苏从我的伞下跑出去,没给我告别的机会,这就是我和阿苏最后的结局。

    我想那车里现在一定是暖洋洋的,阿苏不会冻着的,那是一辆奔驰车,我并不知道多少钱,但我认识那个牌子。

    那天晚上十点多,大飞带我喝酒,几块钱一瓶的二锅头,在他那间十几平的出租屋里,门口渗进雨,整个地面都湿漉漉的。我们对瓶喝,巴掌大的纸盒上只够放一盘花生米。

    大飞说:花生米是大前天的,这个天用不着冰箱了,搁十天都能吃。

    我说:阿苏找了个有钱的男人。

    大飞手里的花生米被捏得碎碎的,对于阿苏跟我迟早得掰这事儿,他早就预言过。

    没事儿,正常!

    大飞喝了一口酒,一瓶二锅头剩不到一半。

    我那时候才后知后觉地想要哭出来,我想哭,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哭不出来。

    就你租的那破房子,做爱都不敢出声,你让阿苏跟你过?除非她真是傻子。

    我掀了桌子,不对,是纸盒,那盘花生米全部撒了下来,掉在大飞狭窄出租屋的犄角旮旯,扫帚够不着,睁着眼睛也看不到。

    大飞捡起了地上的几个花生米,最后把酒一饮而尽。

    他说:秦朗,你小子回家吧,找个工作,娶个媳妇儿。

    那你呢?你以后就跟它过?

    我指着床头挂着的吉他问大飞。

    大飞点点头:又不是没爱过,一个人也能过。

    2

    大飞和我是在三年前认识的。三年前,西单女孩儿还没有到北京唱歌,阿苏还是那个想和我北漂的姑娘,大飞和他的好朋友六六还在地下通道唱许巍的歌。

    妈妈坐在门前

    哼着花儿与少年

    虽已时隔多年

    记得她泪水涟涟

    那些幽暗的时光

    那些坚持与慌张

    ……

    大飞看我也背着把吉他,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子你也搞音乐?过来跟我们组啊。

    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四个人站在北京的地下通道里相视一笑,仿佛好多年前已经认识了,今日一见,不过是为了续上前缘,我们一拍即合。

    那天晚上,阿苏靠在我的肩头问我:我们以后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

    哪样?我擦拭着琴弦,没有留意阿苏的问题。

    我们一起搞乐队总是会在闲聊的时候,说说各自的妞儿。

    大飞跟我们介绍的时候,其实没有刻意介绍六六,只说了是音乐伙伴。不过我和阿苏都看出来了,六六是大飞的追随者,一心一意死心塌地的那种。

    不过大飞不承认,他说六六是个缺心眼儿,再过两年她就会卷铺盖回老家结婚生娃了。

    我笑:你舍得啊!穷鬼一个,难得有姑娘死乞白赖跟着。

    你别不信,你那个阿苏,过几年你还是现在这屌德行,一准儿跟人跑了!

    大飞抽出一根烟,风太大,点火点了好些遍还是没点着,索性收起来,又去修那老家伙儿。

    也没人打鼓,修这玩意儿干嘛?我问大飞。

    六六就爱架子鼓,坏了之后一直也没买,你说这玩意儿怎么那么贵?

    大飞踢了那架子鼓两脚,又气又恨的样子。

    那天也不是个好天气,下着大雨。

    大飞跟我在北郊的一家烤肉店躲雨,店员一个接一个过来打量我俩。我脸皮薄,实在是过意不去,硬是拉着大飞去吃了一顿人均一百三的烤肉自助。

    就是在那时候,大飞跟我说了他和六六,他舍不得碰又舍不得放走的六六。

    3

    六六家是倒卖玉器的,他爸就她一个姑娘,为了姑娘不受委屈,六六她妈去了以后,再也没找过。

    大飞给我倒酒,我没问,他已经开始断断续续说起来。

    我笑:那你去给人当上门女婿,阿苏要是也有这样的爹,我保准去她家倒插门。

    那也得人家同意不是?

    大飞笑了笑,嘴角微微勾起,我恍惚回忆起很多次,大飞都是这样笑的,拿不到演出费的时候,十几天都趴不到活儿的时候。

    上个月房租加上吃饭一共六千多,六六添了一半多。小子,哪天你和阿苏也把日子过成了我这样,你就知道什么叫生活了。

    我们一起聊了很多,聊到雨停,那顿自助钱还是大飞付了。他说留着钱带阿苏去吃好吃的才划算,别到头来,连点儿回忆都不留。

    我没理他,他现在就是个失意的北漂青年,好不容易遇到个姑娘还是地主家的,落差太大,心理扭曲了。

    分开的时候,我问大飞:六六要是真走了,你怎么办?

    大飞说:送她去车站。

    你丫的神经病!

    我跳上公交车,侧柏一个劲儿地往回退,大飞的身影一动不动,最后缩成一个黑色的长影,我在那一刻又回忆起阿苏问我的那句话。

    我们以后是不是也像他们一样?

    说实话,我不知道。

    所以在那一刻,我在空荡荡的公交车箱忽然想念我的阿苏,我拨通电话:阿苏,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阿苏没有像往常一样欢欣雀跃,很久之后她告诉我:至少到现在,我还没有后悔。

    4

    六六回老家了,这事儿对大飞的打击有多大我还看不出来,但是对阿苏,影响是很深的。

    是三月份,六六过来找我们,她把大飞出租房的钥匙递给我,让我以后稍微照顾一点大飞。

    阿苏哭了,梨花带雨的,她说六六是她的精神支柱,大飞和六六在一起七年了,怎么就走散了呢?

    我张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我不知道大飞有没有去送六六,也不知道这俩人以后是不是就真的成了南北双飞客。阿苏在我怀里狂哭不止,我安慰不了大飞,安慰不了去意已决的六六,更安慰不了阿苏。

    我们谁也别安慰谁。

    大概是六六回家的第三天,大飞的手机终于通了,声音沙哑,电话里吵吵嚷嚷。

    大飞说:秦朗,六六去找你有没有说什么?

    没说什么,让我照顾你。

    还有呢?大飞扯着嗓子,歇斯底里。

    没有了!

    那是半夜一点多,阿苏从睡梦中醒来,就这样听着我和大飞的对话。她走过来,双手揽住我的脖子,比任何时候都要主动。

    秦朗,我们会一直这么好吧?阿苏亲亲我,又亲亲我,不依不饶。

    我点头,胡乱地点头,一阵心慌。

    我们在十几平的出租房里耳鬓厮磨,被褥是热乎的,身体是热乎的。我凑在阿苏的耳边,低声唱着两句酸溜溜的情歌,她拍手笑骂,花枝招展。

    这座城市什么都不属于我,但那一刻,阿苏是我的,我们属于彼此。

    5

    阿苏的工资向来是到月中就光了,交了房租再交水电费,也没剩几张红的。我的就更少,有名气的北漂歌手这两年陆陆续续冒出来,我和大飞算是苟延残喘。

    我们十几平的出租房其实是有独卫的,那是阿苏坚持的。她说日子过得再紧张,也不愿意和七七八八的人一起排队上厕所,她说她只有这么一个要求。

    而现在,日子确实过得压抑了,房租只涨不降,像我这样的北漂歌手,多到数不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我明天去看看房子?阿苏看着工资单缓缓开口。

    怎么?

    我们可以找个不带卫生间的,每个月能便宜不少,你最近肠胃不好,伙食得跟上。

    阿苏开始在网上找房屋中介,说这些话的时候头也没抬一下。我注意到她身上的格子裙,那还是她上大学那会儿穿过的,泛着旧色。

    我陪你去吧。我说。

    不用了,我一个人可以。

    我听完这句话,心里一酸,这些年没给她什么爱的港湾,倒让她学会了坚强独立。

    那你小心点,一个人注意安全。

    我不知道这突然的客套是怎么回事,阿苏回头望了我一眼,我有些不敢看她眼神里的东西。我心虚,我害怕。

    我怕她突然问我一句:秦朗,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6

    我们分手,是因为房子。

    如果不是阿苏去找房子,就不会碰到三七油头的猥琐房东。

    如果不是碰到了猥琐房东,阿苏不会一个人蹲在长安街上哭得稀里哗啦。

    如果阿苏没在长安街上哭得稀里哗啦,就不会有好心人看不下去给她递去纸巾。

    如果阿苏没有接过那人的纸巾,那结果,会不会也有百分之一的不一样?

    后来阿苏告诉我,和他在一起,她才觉得生活有了一点光。

    那个好心人就是她的光,一家药店的老板,离异,有一个孩子,尽管年近四十,脸上依旧看不出风霜雨雪。

    没什么好怪人家阿苏的,人家也算仁至义尽。

    我记得大飞是这样安慰我的。

    说来也怪,大飞穷苦潦倒一无所有,但我从没见他怪过谁,这觉悟不是谁都有的,我有时候真羡慕他。

    阿苏搬走是在晚上,行李箱没有塞满,这些年我果然什么也没为她添置过。我不知道她一个人要在哪里住下来,只是半夜了,巷口的车灯一直为她亮着。从她进了这个屋子开始,她没有抬头看过我,哪怕一眼。

    她的确是有好去处的,我想。

    所以我没有挽留,至少在那一刻,我不知道怎么挽留,你不要去坐他的奔驰车,是这样吗?

    7

    我,阿苏,大飞,我们三个最后吃了一顿散伙饭,是大飞提出来的,约在一家料理店,新开业的。大飞说临了了请吃一回高档次的,别让人家小姑娘不想你一点好。

    人都跟人跑了,还要什么念想?

    阿苏是个好姑娘,人家对你已经很不错了!

    大飞给了我一下,一巴掌打在后脑勺,震得我脑袋发麻。

    我想想这些年阿苏跟着我,没有坏,只有好,她什么都不求,最后就只想着跟我一起填饱肚子。

    阿苏从没问过我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或许她知道我的害怕,问与不问也是没有差别的。日子过着过着也就明白了,心里越过越不敞亮,热血都冷却了,心没那么大了,揣着的情话也越来越不是滋味儿了。

    2015年的冬天,圣诞节临近,我和阿苏吃了散伙饭。

    八点多,那个解救阿苏于水火的人已经在门口候着了。他撑着伞,一身卡其色的风衣,眉宇干净,气质斐然,显然是和我不一样的人。

    阿苏被他拥在怀里,就连背影都般配得不像话。

    大飞说:你可别冒着雨给我追上去,这戏码不适合你。

    外面的雨很大,大得出奇,好像北漂这些年见过的最大的一场雨。奔驰车从视野里慢慢消失,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眼睁睁看着阿苏上了别人的车。

    这将是永远的告别了,这个把大好青春全部留给我的姑娘,此后要在别人的床上宽衣解带,和别人同床而憩。为我温热的胸脯也将为另一个人灼烧,那些情话呢喃,那些抵足而眠的深夜和白天,统统和我无关。

    我解释不清为什么这样的当口,脑海里会浮现这些情爱缠绵的画面,或许我妄作虚伪,满脑子淫秽不堪。

    我不否认,也不辩解,大概爱情和肉体是不可分的。我恍惚记起最后一次颠鸾倒凤的激情时刻,阿苏汗水淋漓,抱紧我的样子委屈又无助。

    为什么我看不见她眼中的不安全感呢?

    她无声无息,抱我抱的那样紧。

    8

    《诗经》也罢,《离骚》也罢,抵死缠绵不过是悲壮的挣扎。

    大飞说冒雨追车的戏码不适合我,所以我撑着伞跟了上去,让自己尽量不要那么狼狈。

    车子停在路口等红灯,我叫阿苏的名字,声嘶力竭。

    阿苏打开车门跑下来,只跟我说了一句:秦朗,我们好聚好散吧。

    好聚好散。

    我也不知道自己追上来是干嘛来了,身后的车辆按了两声鸣笛,大概是已经不耐烦,阿苏从我的伞下跑出去,没给我反应的时间。

    一切都太迟了。

    十点多,大飞带我在他的出租房里喝酒,两个人七七八八说着这几年。我一直在跟他说我的阿苏,我说阿苏有多好,阿苏做的东坡肉多有味道。

    还很清醒的时候,大飞跟我说:秦朗,你小子回家吧,找个工作,娶个媳妇儿。

    我笑笑,指着他那把吉他反问:那你呢?你就跟它过?

    又不是没爱过,一个人也能过,顿了顿,大飞又说:这辈子被很多人骂过混蛋,唯独六六没有骂过。

    好像还挺自豪的语气。

    可你就是个混蛋,你从来不说喜欢人家!

    六六说我是她的神明!神明啊!我成了她的信仰,没有哪个男人能活成姑娘的信仰。可是我不能辜负她,和她在一起就是辜负她。和她在一起,我就成不了她的信仰了……

    大飞开始了胡言乱语。

    六六让我好好唱下去,她说不然她该后悔了,后悔浪费了七年的时间,陪一个半途而废的窝囊男人。

    大飞还在说着,带着隐约的哭腔。

    半睡半醒的时候,我听到有人在放声抽泣:她结婚了,我送了她一台架子鼓,TAMA限量版的,就在今天。

    我已经很困了,困到没有思绪,不知道抽泣的人是谁,也不知道那个“她”是谁。

    不过我想,她该是个好姑娘,就像我的阿苏一样。

    我要好好睡一觉,早晨起来,还能重新爱一场。

    最起码,再爱的时候,房间有窗,给她光,给她随意翻身的一张双人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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