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半撇私塾新媒体创意写作项目里程碑作品一。

我认识一个姑娘，不讨喜的那种。

第一次见到K的时候她还是小小的一团，软萌可爱，眉宇间都是小女孩的骄纵。最近一次见到K在冬天，她穿着长过膝盖的大衣，戴着围巾帽子口罩，K没打招呼我都没认出她来。

K指了指咖啡厅，“进去坐坐，好久不见。”

我说：“好。”

我对K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即使两人见面不多也不会拒接她的邀请，左右手边也没有要紧事。

咖啡厅里很安静，空气中是浓郁的甜味。

服务生走过来，端来两杯摩卡，我的和K一样。

K已经把帽子围巾口罩依次摘了下来，露出她那的脸来。

我喝了口咖啡，来平复心中的惊讶。

小时候的K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如今再看她，不过二十岁的年纪，那张脸格外老。少女的脸蛋都是水嫩嫩的光泽，K脸上的皮肤黑黄，眼袋下有层黑眼圈，头发没打理，随意后后面用套圈扎住，上身穿的毛衣有点气球。

K看着我的表情，没惊讶我的反应，似乎我这样的反应她已经看过了无数次，或者是一种了然。

“看到这样的我很意外？”K说。

我犹豫了下，最终还是点点头，“有点意外。”

K笑了。

虽说K长得着急了点，显老，但她笑起来还是很好看。

“听说你在搜集写作素材，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的故事？”K问。

我有些惊喜，不知道K是从谁哪里听说，但我确实有这样的意图。

我的表情说明一切，K再次温和地笑笑，开始讲她的故事，或者说她这二十来年的人生经历。

K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在上幼儿园，我长得可爱，大家都很喜欢我，你也喜欢。”

说的时候K扬了眉毛，那自信和张扬让我仿佛见到了那个是家里的宝儿骄纵的小姑娘。

“上完幼儿园，就该上小学。”

“那个时候我爸和我妈各有各工作，白天见不到他们，他们陪我的时间不多。”

“所以呀，我有很多不好的习惯，他们都不知道。”K笑眯眯地，但我却从中看出了苦涩。

“比如，我不爱干净，都是头发痒的不行才去洗澡。再比如，可能我很孤单，渴望着陪伴和友谊，但是由于我不爱干净，其实他们都不愿意搭理我，我傻乎乎热脸贴人冷屁股，就是想和小同学们一起玩。当然傻乎乎是现在才觉得，以前认为人家喜欢我，跟我玩，我只觉得开心地不得了。”

“后来意识到的时候就晚了，我已经去上初中了。小学没朋友，明明在幼儿园我还混着开来着。大概是那个时候我爸我妈看我小，管我多，稍大点，就放手，我差点长歪。”

“虽说爸妈忙，但对我学习盯得紧，初中大概是我人生的巅峰了。”K笑容灿烂起来，那张脸似乎变得明媚。

然而我不太想附和地跟着笑，因为阳光越强的地方，阴影越浓郁。

“初中的时候我爱干净了，机缘巧合有了好几个真心的朋友，学习也好，班里前三的那种。老师看中，和同学相处融洽，我没什么不满足的。”

“不过我记忆有点模糊，不记得什么时候养成了不写作业抄答案的习惯，意识中是自己会这些题，所以抄答案也无所谓。”

“所以到了高中的时候，我将这样的习惯保存下来，结果就遭了，期末考试成绩惨不忍睹。”

我适时点头，眼神保持和K的交流，告诉她我在认真听。

“但原因不只这一个，还因为，有人喜欢我，他每天晚上来我家楼下。然后给我打电话，叫我下楼。”

“是一个怎样的男生？”我问。

K说：“大概是好人，可是我无关情爱地讨厌他，也讨厌我自己。”

“你不知道，我也是现在才知道。我骨子里大概是个贱人，特别希望别人都喜欢自己，所以当时那个男生来找我，虚荣心作祟，我没有拒绝，和他保持着这样的暧昧。”

“每天花了这样的时间谈情说爱搞暧昧，我又有抄作业的习惯，学习自然就跟不上了。”

“后来我们没走到一起，在他的生日后我们正式没了关系。”K双手抱着杯子，目光落在咖啡上。

这里面肯定还有故事，虽然想问，但K这个样子我委实问不出来。

K对我笑了笑：“这个下次再给你说。”

我颔首应是。

“最后高中是在无尽的补课中过去，我用压着二本线的分上了省里最好的三本之一。”说到这，K的眼睛亮了两分。

“至此，我的人生过去十九年，很多东西都定型了。我自卑怯懦，不太适宜和大于三的人交流，因为我朋友本来就少。我生活里只有学习和看漫画两件事，因为视力不好，父母不让我看电视和玩电脑。我学习不入流，所以最终只上了三本。”

“这些现在想也无所谓，因为不过是普通人的普通日子，平安喜乐，挺好。”

但K脸上的笑意冷了，和她手中没喝的咖啡一样冷却下去。

“不过现在不想回家，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做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K说：“父母一则希望我过的好，凭借自己的努力有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二来希望我和别人多交流，不要闷葫芦似得。”

“这些我都能接受。”

“不过吧，我爸送我去车站的时候唠叨，说人家别人家孩子餐桌上怎样怎样平时怎样怎样，我嗯嗯嗯嗯嗯嗯。然后他看我敷衍，急了。他说，‘你这孩子，不会说话不去学！不会和别人交流就多看看，这都不知道！’”

K说：“我还真不知道。”

“说实在的，现在是个人情社会，不会社交是大忌。但我就是不会。和别人交流脑海中大多是空白，实在没话可说。”

“我当时没给我爹说：我有什么，都是你和我妈在十几年里面给我的，我不会，你为什么怪我不去学，而不是想自己根本没有教给我！”

“大概我蠢，人情世故这种东西我脑子里就像是缺根弦似得，根本不开窍，学业不知道如何入手。我这辈子大概就是一个死宅了。”K说。

我静静地，等K继续说下去。

K也没说话，然后我问：“完了？”

K说：“完了。我现在就在上大学，这故事还没后续。”

我说：“别太大压力。”

K说：“好。”

我问：“为什么给我说这么多，以你的性格，不应该和一个不熟的人说这么多。”

K说：“因为你是最好的人选，我的故事当素材还不错吧。”

我沉思了一下，“是不错。最核心的一点，父母对孩子的教育十分重要。”

重要到这决定了孩子未来人生的道路，崎岖或宽广。

K喝完咖啡，要走了，以此把围巾口罩帽子戴上，再穿好大衣。

我看了看她的脸，临别前认真说：“女孩子还是要对自己好一点。”

K再次笑了，弯了眉眼：“怎么说呢。我妈妈不会化妆，所以从小我就对化妆保养没有概念。”

“现在有概念了。”K摊手，“但是我家穷啊，供我上大学都不容易了，我特别扣门，舍不得买化妆品。这张脸，等我自己赚钱了能养着它再说吧。”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K大概早就想好了。

之前的二十年造就了现在的K，自卑，怯懦，为了未来用自己的方式奋斗。

年轻的她没有多走的路，每走一步都算数，好的，坏的，苦的，甜的，她能左右，她不能左右，最终都要她自己吞下去。

桌子上的咖啡冷了，我还坐在座位上，在想这个素材该怎样使用。

良久，服务生有些踌躇还是走了过来。

带着小心翼翼问：“女士，您一直一个人坐在这里自言自语，您还好吗？”

我抬头，冲服务生微微一笑，“我没事，只是为了写文章在收集素材。”

通过内心和自己对话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