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手

中元节刚过，秋意就好似上了发条的闹钟在夜色已浓烈的夜晚送来沁凉的微风，圆月如微黄的玉石，温雅的散发清淡的光辉，星辰无规则的零落在黑色的浩瀚里衬的月光更是皎皎。

对面湖边的步道和我们隔着宽宽的马路，虽有斑马线，却无红绿灯，逐渐加深的夜色并不能减少车流里的车辆，刺眼的车灯一柱一柱由远及近而来，我们只有等着灯柱减少时，车速减慢时才能穿过那宽阔的马路。

看准一个灯柱还很遥远的空档，我下意识的拉起他的手往前走。他的手掌厚实宽大，他反扣住我的手，微微用力拉着我加快了过马路的脚步。吹凉风的夜色突然就润湿了我的眼角——我以为他会一如往常甩开我的手。

他是在哪一年开始甩开我的手的呢？

小学毕业那天去参加毕业典礼，孩子和家长一起走进会场，我试图如往常一样去牵过他的手，他却挣脱了我的手顾自和同学一起跑在我的前面，是那时吗？

刚进初中时，放学去接他，也要过马路才能搭车，我习惯性去牵他手，他或者放慢一步落在我身后，或者双手在那时去整理书包的肩带，我伸出去的手尴尬的张开五指去示意越来越近的车子放慢速度，我牵着一手空气走过斑马线，是那时吗？

还是更早？五年级时他第一次叛逆的和我顶嘴说我是个不合格的母亲后就再也不让我牵他的手？

我忘了，我完全记不起来了！我只记得我已经有很多年没再牵过身边这个高高大大的少年的手了！

可我为什么又清楚的记得他放开我的手之前，那千万次的把他的小手塞进我的手掌，让我牵着他长大。

蹒跚学步时，他的两只小胳膊张开，跌跌撞撞的朝我跑来，终于跌进我蹲着的怀抱，两手搂住我的脖子，两脚开始攀爬我的膝盖，嘴里咿呀重复：妈妈抱，妈妈抱……我抱起他，一只小考拉紧紧的抱着母亲树。

幼儿园的第一天，他没和其他小朋友一起哭，他拉着我的手就往园外用力的拽：妈妈，回家，回家。等他爱上幼儿园，他又使劲的拉着我往幼儿园走：妈妈，快点，快点。

小学第一天放学，班级的队伍被无序的家长冲散，我着急的问老师孩子在哪？等校门口的人潮慢慢退去，只见他孤零零的站在墙角抹着眼泪，我抓过他的小手，心疼的一路没再放开过。

就这样牵着他的手，走过一季又一季的春夏秋冬。那双小手在我的手心里逐渐长大，我觉得我快要包不住那双手时，他甩开了我递过去的手。

谁说不失落呢？他伸着大小拇指和食指，模仿嘻哈的莫名愤怒;他把一支笔从大拇指转到小拇指，又从小拇指转回大拇指;他用曾经牵我的手用力的关上门，把我隔离在他的世界之外……

我想，我是再也牵不起他的手来了。虽然早有《目送》告诉我这就是所谓母子一场：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而，今夜，他竟肯再让我牵起他的手，我为感受他手掌的宽厚和温热而窃喜。

马路已过，他并未放开我的手，他摘下那酷酷的耳机说：“妈妈，今天的月亮好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妈妈，这么美的月亮我拍一个。”他放开我的手去拍月亮。

“妈妈，你也拍一个，看看我们谁拍的更好看。”我饶有兴趣的和他一起拍悬挂在星空里的那轮明月，拍了删，再拍，再删，终于我们一致认为手机无论怎么拍都拍不出明月清冷里透出来的不易察觉的温情。

“你要想家的话就打电话，宿舍应该有电话。”

“我才不会想你，你那么啰嗦的一人，我终于可以摆脱你的啰嗦了，哈哈。”他大声的笑。

“嘿，你这没良心的，你只想我的钱对吧？”

“说对了，没钱我怎么过啊？”他笑的更欢。

“去买个水喝吧。”

奶茶铺前，他问乌龙茶会不会影响睡眠，确定不会后就说：“给我妈来个中杯，无糖，去冰。”奶茶铺的姑娘夸他真细心。

“妈，你那个茶有点苦的哦。”他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没事，你不觉得甜的奶茶喝到后来喉咙不舒服吗？”

“我以前特别爱喝甜的，现在我也觉得还是白开水最好喝。”

“你少喝点饮料，个子都停止生长了。”

“妈妈，我都有180了。”他不满意我的不满意。

“不到吧？我怎么感觉这一年你没长过呢？”

“不到点也够了啊，长那么高干嘛？”

“高了可以变瘦啊。”

“那显得你在我身边太矮了。”他不假思索的回应。

“将来在你身边的是你喜欢的女孩子。”我戏谑他。

“妈，我们要去马路对面了。”他停住脚步，自然的牵起我的手，静默的等待车子的灯柱交叉来往驰过。然后，再一次，温暖宽厚的手掌紧紧的包裹住我的手，小心翼翼又快速的拉我穿回到马路对面家的方向。他的手掌传递过来的温度直达心窝。

“妈妈，我住校了，你一个人在家，还是叫外公外婆去陪你吧。”进小区的时候，他这么说。

“你在学校管好自己，别惹是生非。”我眼眶又是一热，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啰嗦，这个话我已啰嗦了千百次了，我心里有个声音明明在温柔的倾吐：“宝贝，你长大了。”

“妈，知道了。你看，我要好久见不到你了，你再给我买双鞋吧。”夜色里，少年的成熟到底还是稚气未脱。

“Nope.”

“那我不光想你的钱，也想你总行了吧？”

“晚喽——”我笑。

“为什么？”他挽着我的手臂继续笑着纠缠……

我抬头看看天空，明月照我还！原来，所谓父母子女一场，不仅仅是目送他们的背影逐渐远去，还有拉着他们的小手护送他们成长，直到有一天他们酷酷的甩开你的手自己勇闯天涯，又等来再一天他们突然回头牵起你的手，稳稳的走过宽阔的斑马线，漫步在如玉的夜色里，不必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