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又是那间房子。从梦里醒来,是电闪雷鸣的黑夜,摸索着开灯去了厕所,却突然一片漆黑,甚至外面的路灯也消失了。
梦里的那间房子,我曾住过,和爷爷奶奶一起。它属于我的大伯。大伯有一个儿子,我的大哥。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大伯搬到城里做生意,爷爷奶奶去给他看家。我就成了那间房子经常的客人。
后来我上三年级,妈妈生病,爷爷奶奶就搬回家来住。但房子的样子,就好像一直刻在我的脑海里,在我的梦里就一直保持着原来的样子。虽然我知道大伯他们搬回来就重新改造、装修了房子。
房子并不可怕。但是大伯的儿子——我的大哥,死在了那里。对那间房子最后的记忆停留在2008年奥运,大伯叫我们一群侄子侄女去吃饭,我们就坐在大哥的床上看奥运射箭比赛。大哥当时也在,笑嘻嘻的跟我们一起看……因为大哥比我大十几岁,我记事起,他就已经去参军了,我对他的印象主要来源于奶奶他们的描述。据说大哥在我小的时候,喜欢偷偷捏我、掐我,吓得姑姑她们一见到他就赶紧抱着我不敢放手;大哥总是说谁的脸是鸡蛋型的,谁的是苹果型,他觉得我的脸就是一只小鸭蛋;大哥上学总是迟到早退,冬天的时候,他会放一把火烧了路边的草垛,只为了取暖;大哥总是有很多零花钱……后来,我长大些,他退伍了住在县城,结婚生女,不幸的是,女儿满月,嫂子就不辞而别,从此杳无音讯。只是每年过年的时候我们会见面,但并不熟悉也没有共同的话语。再后来,随着大伯县城的工厂股份转移,大伯举家搬回来村里,承包了几百亩山种果树和竹子。但我也上了大学,还是只有过年会见面,我只是浅浅的叫他一声“大哥”。
大哥会抽烟、喝酒,也经常出去打工,女儿由大伯大妈照顾。听大伯抱怨过大哥打工没有多少钱能带回来,因为他还偶尔去麻将桌上碰碰运气。其实,大伯在村子里也没有闲着过,按照大妈的说法,他总是和一群牌友聚在一起,不是在东家就是在西家,很少着自己家。言传身教中,大哥像他再自然真实不过了。
时光如梭,大哥的女儿上初中了,而且是邻县的贵族中学,大伯颇感压力,但是他立志要培养这个孙女。大哥的压力自然也会重了些,来自于大伯的呵斥也接踵而来吧。所以大哥从2010年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打工,回到家也是在自家的山上辛苦的劳作着。
2011年冬天,我生了孩子,有了一个很长的假期,冬月的时候就带着孩子回了老家。大哥似乎也打工回来的早,当孩子看见他的时候,哇哇的大哭起来,我只当是他身上的烟草味太浓熏着了孩子。而他也自然的避着我和孩子,在厨房里跟爷爷他们一起抽烟。
腊月初十的时候,大哥又来家里玩。只是孩子见不得大哥,看见他就哭个没完。听他在厨房跟爸爸、姑父他们聊天,说起了他在竹山上砍竹子、修路、抓偷笋的人,还开玩笑的说,如果没有零花钱了就去山上弄两根竹子变卖。
腊月十六七的时候,大妈带着侄女大清早的就来了家里,我和孩子还没有起床。大妈说大哥前一天晚上被抓了,轻松的语气听得纠结。大哥晚上骑着电动车去镇上洗澡,不小心和一个骑自行车的老头刮擦碰撞了,老人家没什么大事,但惯例都是去住了医院的。给大伯大妈和他的姐姐打电话,他们让大哥自己解决。交警把大哥带走了,因为他付不起3000块的赔偿。大妈担心警察或者老人家人找到家里来,所以大早上就带着侄女躲了出来,大伯也躲到了牌友家。想要教育大哥的心思我明白,但就是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毕竟要过年了,难道要大哥在收留所里过年吗?
大概又过了两天,晚上的时候爸爸收到大伯的电话,说大哥喝农药了,让爸爸过去看看。外面风雨交加,我们就在家里等消息,这一等就是一夜。
那一夜,家里的小不点断断续续的在哭,我们几乎一夜未眠。天亮的时候,爸爸才回来,带回来的消息令人心痛:大哥,走了。至于大哥为什么会喝农药,原因甚是不能理解:两个醉酒的人说着醉酒的话,大伯拿农药给大哥,他就真的喝了,大妈和侄女眼睁睁的看他喝完了一瓶令他们后悔终身的药。
那天,大哥刚被他们家屋后的小伙子给“赎”了出来,他可能很伤心,赎他的人居然是邻居小虎,而不是亲人。晚上的时候,他在二伯家和二哥喝了酒才回家,回到家和输钱回家的大伯因为过完年侄女的学费问题争执了起来,大伯嫌弃大哥不是一天两天了,大抵是借着酒精爆发了。这爆发歇斯底里,没有办法控制,心里受伤的大哥也没有办法思考就选择了……
喝完农药,大哥应该后悔了,他抠自己的喉咙,喝肥皂水,但都无济于事。去到镇上医院,拒收;转县城医院,洗胃了,但洗着洗着,就没有了喘息,医生说是酒精加速了吸收。他们把他带回了家,在门口给他临时搭建了棚子,任风雨飘摇,他也不会再醒来了。
村里第二天就开始有各种传言,有人说自家的狗一夜都在叫;有人说自己晚上上厕所时候背部被拍了一掌,回头看却什么也没有。大家都很害怕,难以置信的害怕,因为他昨天还活生生的出现在大家的面前,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大妈都哭得昏厥了,因为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她想起来一些大哥做过的孝顺事情,比如前两年大伯摔断了腿在县城住院,恰逢大雪封山,大哥一路走到县城去医院探望大伯,但是又不敢进去怕自己惹大伯不高兴,就在病房外站着……
第二天晚上又是大雨大风。天不黑,我们就关上门,不敢再出去。八点多的时候,屋外巨响,吓得孩子哭起来。天亮起床寻找昨晚的声源,才知道是我们家的拖拉机被完全掀翻了。恐怖的风,恐怖的夜晚,那是多么沉重的拖拉机啊。整个村子里的人都那么害怕,说就像有一只鹰从半空中叼走了大哥。
作为晚辈,不能评说长辈的是非。对于大伯大妈,除了同情,心里还有些纠结。也许这就是他们的人生吧,我们不能改变其他人,但是可以选择自己的。已经这样了,就只能这样吧。
很多年过去,每次回到村里,我都不愿意再去他们家。我会害怕,会做噩梦,梦里只要有那间房子,我都会难眠。心里无法接受大哥那样的死法,越是这样越会梦见他和那间房子,也许写出来,直面大哥已死的事实,会不再害怕吧!让过去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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