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彭春祥
(前注:这是一篇写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的纪实散文,文章真实记录了她当时的生活窘境)
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孩子的父亲在一旁下意识地使劲儿搓着他那双略微腌臜又有些发干的手,一言不发。
她很快为他修完鞋,并随意问了一些简单情况。得知他在船上工作,家有三个孩子和年迈卧病的父母。
她将修好的鞋递给他,并执意拒收了他付给的修鞋费。
不知为什么,送走父子俩,她对着他们的背影看了很久……
晚上,她躺在床上,思潮翻滚,怎么也睡不着,那父子俩的背影不断在她脑海闪映。
她索性放开思绪,任凭思绪流淌飞翔。
她想到了那男子的家庭;想到了那三个痛失母佑的幼小孩子;想到了他年迈患病卧床不起而又无人照顾的双亲;
想到了男子带着牵挂上船远航;想到了他既当父亲母亲、又当儿子儿媳,孤独地支撑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全家老小生活的艰难和辛苦;
想到了他那破碎流血而又渴求抚慰的心;也想到了自己该怎样做才能够为他分担忧愁;她还想到了许多许多……
第二天,她按照那个男人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他的家。
尽管她在来之前想象了无数种他家困难的窘境,但一进家门,还是把她惊住了。
网图侵删这完全超出了她的那些幻象,此时,她的心陡然一阵发酸。
又窄又小的屋子里黑咕隆咚,脏衣服烂鞋头扔得到处都是,凌乱不堪。地上污脏得分不清屋里屋外。
里屋的中间拉着一道布帘,布帘的一边是用砖头垒起的支架上放着一块床板,床上躺着两位患病的老人。
布帘的另一边支着一张简易床,那是他和三个幼小孩子的“卧室”。
外屋间,中间摆放着一张表面发黑的桌子,靠墙立着一张五屉柜,这就是这个家的全部家当。
几把断了靠背的椅子上,坐着三个年幼的孩子,一个比一个脏。
那男子满脸愁容地蹲在旁边抽着闷烟,满屋子里弥漫着刺鼻的土烟味。
看到这些,她想,这个家多么需要一个善良而质朴的女主人啊。
那男子见她去了,先是一愣,继而赶忙让座倒茶。
三个孩子怯生生地走到她跟前,三双眼睛对着陌生的她直眨巴。
她坐下来,把最小的孩子揽在怀里,用手擦去孩子脸上的污垢。
然后,从衣袋里掏出糖果分发给孩子们,他们拿着糖块,一个个高兴地跑出去玩了。
屋子里只剩下她和他,他们默默地坐着,谁也没有说话。屋子里静极了……
此时,她听见了自己心脏突突跳动的声音。她脉脉地看着他的脸,那脸上,写满了他的不幸和艰辛,也写满了他的愁苦和凄酸。
看着这张凄苦的脸,她心里一阵阵难受……
她想先安慰他几句,用安慰引出她要说的话,告诉他今天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可是,一时她又找不出合适的语言,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话语安慰为好。
此时,她想到,他现在需要的其实并不是什么虚空的安慰,而是实打实的帮助和分担。
于是,她侧过脸,羞涩地低下头,眼睛盯着自己的脚,深情而又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为啥不再组织个家庭”?
听了她的问话,他没有及时回答,而是两手抱着头,深深地埋在两腿之间。
过了好一会,他才凄楚地说道:“你看我家现在这个乱摊子,有谁愿意来我家受苦受累呢”?说完,他慢慢地抬起头来,用手擦拭着他那早已噙满泪水的眼眶。
听了这男人让人寒心的回答,看着那男人一脸凄苦的样子,她的眼泪也差点掉下来,她用力克制着。
少许,她望着他,真诚而紧张地说:“若你不嫌弃,以后就把这个家交给我吧,你尽管放心地上船远航”。
惊呆了听了她的话,他惊呆了,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好半天他没有做声,只有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流。
好一阵后,他边擦眼泪边说:“小G啊,你…你还小…不…懂事……”。
她打断了他的话:“你别说了,我已拿定主意,只要你能安心水上工作,再苦再累我情愿,我知道自己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他没说话,用一双睁大了的眼睛看着她。
过了一会,她接着说道:“但你放心,我自己选择的路,我就一定会走下去。我父母的工作我去做,外界的闲话我不怕”。
说完,她用深情的目光注视着他,等待他的回应。
面对她的坚定和深情,他感动得不知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作为回应,他用同样深情的目光,久久地凝望着眼前这位外表羸弱、内心却十分坚强的女子。
回家后,她几次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母,可话到嘴边时,她看父母的情绪不是很好,就又将话茬岔开,没有说出来。
这天在饭桌上,她见父母情绪都很好,大家谈兴浓郁,聊得喜笑颜开。
于是,她瞅准良机,鼓足勇气,将自己想嫁给那个船员的想法说了出来。
起初,父母都还和颜悦色地听她讲述,当她说道船员丧妻“二婚”、她要去“填房”时,父亲突然大为光火,当场掀翻了饭桌。
母亲在一旁开始还好言相劝,见她仍然坚持,继而也破口大骂,骂她“翅膀硬了,忘恩负义”、“愚蠢”、“下贱”等等。
父亲见自己的反对和阻挠没有动摇她的决心,她仍然执意坚持自己的主见,便宣称要与她断绝父女关系……
与你断绝父女关系(网图侵删)可怜天下父母心。她何尝不理解父母疼爱女儿的一片苦心呢?!
但她更明白,他那深情目光的含义和份量,那里面有着他如泣如诉的辛酸和破碎流血之心的苦苦期盼。
家庭的反对尽管让她感到一定压力,但并没有给她什么实质性的打击。
因为她知道父母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只是一时气话,当他们气消了,他们会理解和原谅自己。
倒是外界的闲言碎语和世俗偏见,差点把她击倒趴下。
当她要给“船老板”“填房”的消息传出后,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用鄙夷的目光盯着她。
昔日很亲热的熟人,见了她似躲瘟疫一般逃走;平常亲如一家的邻居见了,她热情打招呼,别人连哼都不哼一声;
还有人当面讥讽她:“小白菜啊地里黄,三岁两岁没了娘,跟着爹爹还好过,就怕爹爹娶后娘”。
听了这些,她苦恼、她委屈,她的心在撕碎,她的心在流血……
她想尽情哭嚎宣泄,她想高声呐喊呼叫:人们啊!你们善良同情之心哪里去了?你们博爱仁德之意丢失殆尽了吗?
尽管她自己的心鲜血淋淋,但她却顾不上去敷药,去包扎。
她要用她的善良和真诚,去拯救、去包扎、去医治另一颗破碎流血的心。
就这样,她在社会的闲言碎语中,在人们的世俗偏见中,在父母亲人的反对声中,在外界的耻笑嘲讽中,包了几件平时穿的衣服,毅然决然的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进了他的家,当上了三个孩子的继母。
写于1984年9月18日,2020年7月15日录入于湖北襄阳
作者个性名片
作者: 彭春祥。网名:东南西北风,寓意春夏秋冬四季变化之风。春日东风习习,酷夏熏风清清,金秋禾风细细,严冬朔风咧咧。因为有了风,四季才变化;因为有了风,世界更美妙。
东南西北风,一只热爱文字的“九头鸟”,已有几十万字散落“传统媒体”和“新媒体”。他的文字朴实、深情、纯洁,尤以细腻见长。他唯一的梦想,就是愿自己的文字,给您带去春季东风一样的温暖,夏季南风一样的清凉,秋季西风一样的舒爽,冬季北风一样的庄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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