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那天，星星很多，很亮

我知道，这个标题烂大街了。从小学时的作文写到如今，不知道已经写过多少这种文章。今天，我仅仅是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描述。

  从我记事开始，也就是八九岁的时候，那个时候的母亲在我的印象中是美丽和温柔的象征，青的眼，墨的眉，身材高挑。但是她却从小生长在农村，是个不折不扣的农村人。我常常想，如果，我是说如果，母亲那年上了高中，上了大学，她那样的优秀，是不是就不会认识我的父亲，也就不会有我。

  我母亲的母亲，说起来也就是我的外婆，是个农村妇女，和我母亲的那种性质不同，她无论是在性格，脾气，还是打扮是都像是个农村的女人。和大多数的五零后一样，外婆格外得“抠”。她的抠体现在对待她的子女上，准确的说，仅仅是她的女儿身上。

  外婆有两个孩子，一个是我的舅舅，还有一个就是我的母亲。我的舅舅仅仅比她大两岁 。

  93年，那时的他们还只是“小家伙”，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舅舅喜欢带着母亲“冒险”，无论是捉鱼还是夜闯墓地，他们都干过。听母亲说过，让他最记忆犹新的事是一次晚上，村里要放电影，母亲特别想去看，但是外婆就是不允许她们出去，具体是为什么，母亲也记不清楚了。

  于是那个时候，舅舅就从窗户爬出去，然后让母亲跳下来让他接着。末了还不忘记用一个小石子儿放在窗子框的缝隙里，以防窗户被吹得关起来，到他们回来的时候他们进不去。

  母亲说，她到现在都记得，那天的星星特别多，好像比以前任何一个时候都多，都亮。说这话的时候，她眼角含笑，好像在那一刻，她又回到了那个晚上，星星特别多，特别亮。

  而且舅舅还有一个特点，特别护妹妹，估计在现在，网友们肯定要说“这样的哥哥给我来一打”之类的话。他为妹妹打架，帮妹妹兜着错误，还经常偷偷把自己的吃的给妹妹。

  可我始终觉得，母亲是不幸的。

  作为一个女孩子，在农村是绝对不受父母待见的，也就是“重男轻女”。所以母亲总是不得不穿剩下的，吃剩下的。而舅舅每次偷偷得将自己的衣服或是食物给母亲时，只要外婆或是外公发现了，母亲绝对要被罚，具体的罚什么，只要是打不死，他们就往死里打。但是其实打死了外婆外公也不会怎么的，顶多为自己杀了人而感到惊慌一段时间。

  母亲很爱读书。那个时候，她是班里乃至年级里成绩都是比较好的。而且听说她们那个时候，学校里的天才级别的人物特别多。例如上课的时候在桌子底下玩弹珠次次能考满分的双胞胎，长年占据年级前三，绝对不低于第三的学生会会长，还有总是翘课的班长……

  但是在那个年代，成绩好“并没有什么卵用”，起码在家长眼中是这样的。读什么书，干活去！外婆就是这样一个人。所以母亲常常不得不把每天的饭煮好，把衣服洗好，把痰盂倒掉……母亲恨，恨她为什么不可以和别的同学一样自由，恨她为什么不可以安静地看书，恨她为什么有这样一个母亲……但是她觉得，只要等自己考上了好的高中，大学就可以改变这种状况。

  学校的老师很势力，对那种家里条件好的学生柔声细语，而那种家里一贫如洗的则是恶语相对。“明天带十块钱教餐费。”或是其它费用，老师常常说这样一句话。其实那些钱进了谁的口袋，大家都心知肚明。

  迫于老师的压力，母亲不得不向外婆要钱。然而……“啪”回应她的往往是一巴掌。“钱钱钱，天天都要钱！”然后便不去理母亲。

  这时候母亲只能默默地擦眼泪。食堂的饭是分等级的，总的来说就是“甲”“乙”“丙”餐。最好的甲餐是白馒头，最差的不是丙餐，而是一种又黑又硬的黑馒头，这种馒头甚至无法按等级来算。

  母亲就只能从舅舅的伙食费里分出一分钱，来换一个黑馒头。所以母亲总是很瘦，显得弱不禁风。她就是在这时候，还是认为，只要考上了好的高中，好的大学，就能改变这种状况。知道那件事发生了。

  母亲的中考结束了，成绩出来了，她考上了。她很高兴。但是外婆说了一句话。

  “家里钱不够，只能供你哥哥上学。”母亲在那一刻愣住了，是真的愣住了，就像是呆了一样。她不相信，她所有的希望就在那一刻破灭了。就因为那一句话。

  那几天，她就埋在被子里，无论谁叫她，她都不出去，说是感冒了。她的眼睛都哭肿了。那年，她十四岁。

  也就是那年，她去找了一份工作。或许说出来有些人都不知道是什么，但是只要听说了就知道它的辛苦。车床。简单的说就是零件加工。

  她那应该不算是工作，算是学徒。作为一个求学的学生，她要帮师傅洗好衣服，做好饭，还要时刻忍受师傅的谩骂。更不要提帮师傅加工零件赚钱了。

  她曾经亲眼看到一个人，在做车床的时候手被卷进了轴里，整个手臂都卷进了里面。一时间，鲜血飞溅，甚至有一些溅到了母亲的脸上。那一天晚上，无论外婆打了她几个巴掌，她都说她死活不去了，可是过了两天，她又一次出现在了师傅家的门口……

  她很不甘心，也试过用自己赚的100块去报了一个电脑培训班，可是没过两天，她就发现在那个世界中，她是那么格格不入，继而也就放弃了。而且她不出意料地被外婆打了。

  过了几年，她认识了那时她们学校的学生会会长，和他谈了场疯狂的恋爱。那个会长在全市最好的高中上学，骑的是摩托车，可以说是村里的“土豪”了。又过了一年，那个会长高考了，意料之中的没有考上。

  令人意外的是，他居然不是个渣男，和我的母亲就那么一直在一起，到最后，水到渠成，结婚了，也就是我现在的父亲。

  父亲是个平凡的人，个不高，有些胖，学了几年电焊后，就帮着母亲接些单子，在外婆家开了一个小作坊，用我的名字注册了公司的名字。

  曾经有一段时间，我们家有种要飞黄腾达的错觉。为什么说是错觉呢，因为就在第二年，家里面最信任的亲戚骗去了家里十万块钱，拿去逍遥了，自是以后，那个亲戚倒是通过这十万块钱得到了不少利益，正所谓钱滚钱。

  而我们家自此一蹶不振，我的奶奶听到了这个消息，整天吵吵闹闹，和我的父母“撕”。导致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终于有一天弯腰的时候不慎跌倒，当场死亡。

  而我的爷爷因为奶奶的原因，一连几个月都生活在阴影之下，饭不吃，觉不睡，身体也越来越差。到后来，情绪转好了一些，确是越来越怕死，看着电视购物广告，买了好几大袋子的药品，最后因为吃了假药，心脏病没有得到及时治疗，猝死了。

  家里东凑西凑才凑出了一点钱够给爷爷奶奶的医疗费和入葬费。于是，家里欠下了一大笔债。

  父亲和母亲从此变得极为敏感，谈情不谈钱成了他们的基本准则。以后再没发生这样的“意外”。终于，两年后，债务还完了，原以为灾难就这样结束了，没想到，祸不单行。

  来年，母亲被检查除了癌症，淋巴癌。这无疑是死神的飞机票，终点站就是母亲的心脏。在那之后，母亲就独自去了上海化疗。所以，在我幼儿园小班那一年，我就不得不和我父亲一起生活。

  怎么形容父亲呢……“生活上的废物”。完全不会照顾我的生活起居，或许这么说不太好，但是却是事实。在那几年，我的头发永远都是乱的，衣服上永远都有油斑，嘴角永远都有米粒，身上永远都有异味……

  而我也不住地问“妈妈呢”。终于，在快要上中班的时候，父亲带我去找了母亲。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穿了一件红色的背心，一条牛仔裤，带了一顶红色的绒帽。但是依然能看得出，她已经失去了那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

  她见到我的那一刻哭了。她说。

  我又怎么不是呢？我真的好想好想一下子“缩地成寸”，哗地一下跨到她的面前，仅仅地抱住她“妈妈，我想你了”。

  那以后，麻麻的病情就好的差不多了，随后又和我们回了家。

  本以为上天对母亲的考验已经够多，没想到又来了一件致命的打击。

  舅舅也得了癌症，肺癌。我看到母亲听说这个消息的时候全身一软，就像是要倒下一样，但因为她背对着我，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

  其实舅舅得的癌症还没有我母亲的难以医治，但是他最后去世了。我自认我知道原因。我永远都记得那一天，舅舅躺在外婆家的床上看着电视，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后就看到舅母气势汹汹地拿出一打钱摔在桌上，打算听他解释，据说是舅舅在外面欠了钱。即使我知道，舅舅也有不对，可我真心觉得，那个时候舅母的那张嘴脸真的很恶心，她那双眼睛里好像在说“你快死吧”。而且在那之后，她还哭着对我父母说，她真的不想照顾舅舅了。

  我认为舅舅最大的死因就是这个吧。

  我的父母很老实。我是这么认为的。他们可以眼睁睁的看着老房子拆迁少一半的钱，可以眼睁睁看着舅母一脸“我的丈夫死了，所以你们应该让我”地把我父母应得的钱理所应当地取走。

  其实，他们不是老实吧，他们只是累了吧。

  那么多个深夜，我被哽咽声吵醒，顺着声音看过去都是母亲红肿的双眼。

  到现在都记得，两年前和母亲一起逛街的时候，她看到一个长得特别像舅舅的人坐在轮椅上，她开电瓶车的手都不住地颤抖起来，差些撞到树上。

  我真的很不理解，难道上天的安排是不公平的吗，每个人的磨难都不一样吗？总觉得上天是想要一次次地置母亲于死地，但是她每一次都咬牙坚持了下来。

  我认为，我的母亲，这个受尽了折磨的女性，绝对是世上最坚强的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