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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觉未醒,我已经觉得事情不妙了,因为我是在马背上被颠簸醒的。我一睁眼,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捆了起来,像一匹布那样被搭在了马背上。我的头朝下,嘴被塞了,完全挣扎不了。
忽然我听见有人向我走来,说我好像醒了,然后又有人说醒了就醒了,绑成这样还怕他废了。我听出了这正是那伙臭流氓,我那个后悔哟,一时心软竟然放虎归山,酿成大祸了,不知道他们究竟把雪梅怎么了?
我心里又急又慌,正纳闷他们这是要把我来到哪里去?又听见有人说了,究竟还有多远啊?你可别吹牛啊。只听见另一个人说,不远了,你们就没进过城吗?这个声音好熟悉,我感觉自己认识这个人。被呛了一口之后,刚才问话的人又说,你他妈才没进过城,老子天天都进城。
进城?我顿时心里面大惊,他们这是要抓我进城?为什么?
这时又有人问了,这次说话的是那个光头王狗,你确定我们没抓错人吧?我们可不想白走一趟。那个熟悉的声音又说话了,嘿嘿,你就放一百个心吧,这小子我从京城跟到穆家村,准没错。又有人说,你是怎么知道有人悬赏三百个大洋要拿他的?
我耳熟的那个人又说,我本来认识他,多年不见正想找他帮个小忙,他是京城里的名角,那天晚上他唱完戏,我正准备去见他才发现他被请到了一位老爷的家里吃饭,我只好在人家门外等了他半宿。后来我见他连滚带爬地冲出来,一下子追不上他,让他给跑了。后来我听见了那位老爷家里敲锣打鼓地说是要出人命了,我猜就是这小子干的,于是我连忙跑到戏班去想找他。谁知又晚了一步,还是让他跑了,我找了个地方歇了一晚,谁知一大早就被街上敲锣打鼓吵醒了,官差拿着追捕文书到处转悠抓人,还说抓到逃犯的人赏钱三百个大洋呢。我连忙就出城去追啊,追了半晌,终于在林子前追上了他,那时他正和你们几位爷打斗,还真是该感谢几位爷拖住了他。
听到这里,我终于认出这个无耻的人是谁了,就是我那个赌鬼堂叔郑奇。
我顿时大怒啊,整个人要跳起来,嘴里大骂他是混蛋畜生,可是嘴被塞住,只是发出了嘟嘟囔囔的声音,我急死了,一旦被送回去我肯定没命了,那雪梅怎么办啊?雪梅现在到底怎么了,她发现我不见了,会焦急成什么样子啊。我没能再多做什么,头上就挨了一下,直接晕了过去。
当我再醒过来时,我已经被关在一个监仓里了。在那里他们不给我吃喝,我都快要饿死渴死了才会给我一点让我活命。后来,我被带出去见到了冯二,原来他没有死,只是让我砍伤了头脸。他戴着一个眼罩,头被剃光了,满头满脸都是伤疤。他每次都会把我拉到他的练功房里,我以为他还想对我做那种龌龊的下流事,幸亏他已经恨我入骨,对我已经没有了那种兴趣。每次都只是变着法子来揍我,把我揍得皮开肉绽,再用盐水和辣椒水泼我的伤口,这已经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本来我觉得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日子了,这样下去命肯定会丢掉,与其继续受折磨我还不如一死,可是一想到你奶奶,我又不敢寻短见了,我又有勇气熬下去了,我要出去找雪梅。
说来也是上天眷顾我,从那天起过了很久都没有人来揍我了,有一次我听见两个下人在议论,说老爷这次得罪了他,不知道会怎么样。
我猜一定是冯二惹上了什么不该惹的人,现在自身难保,就没空来折磨我了。后来有一天,大牢的门被踢开,我被惊醒过来。几个穿着北洋军装的人跑了进来把我放了,等我出去后才知道,朝廷被推翻了,现在是袁世凯占据了京城。
那个冯二原来就骗过袁世凯,袁世凯刚刚掌权,要杀人立威就拿他杀鸡儆猴,还抄了他的家,这才把我救了。想起这些,我还真的要感谢冯二他得罪过袁世凯啊。
我本来想要马上回穆家村去找雪梅,可是我走在半路上就因为伤重晕了过去,醒来时才发现被来往的商贩救了,已经躺了半个多月。这时我虽然还没有痊愈,但是已经可以动身了,我不顾别人的劝阻,回到了穆家村。
可是,当我回到村子里时,发现穆家已经被烧毁了。我问村里人,都说是那群流氓干的,后来他们已经被革命部队给枪毙了。我逢人就打听雪梅的消息,结果一个人都没见过雪梅。我心灰意冷之下,又想到雪梅会不会进城里去找我了?于是我又抱着希望赶回城里,我回到戏班,大家都吓了一跳,我把自己的遭遇告诉大家,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
接下来的几年,我去了扬州苏州,把我告诉过雪梅的地方都找遍了,还是没有找到。心灰意冷的我回到北京,又把北京全找了遍。还是没有办法,于是我想到雪梅喜欢看戏,我只要重回戏台上,就一定能找到她。我怪自己太傻这么久才想到这个办法,我马上去联络梨园里的老朋友,有朋友引荐,我马上就加入了当时最大的喜连成科班。
我用白玉郎的名字唱了两年,后来到了民国五年,我因为一直不温不火,班里要求我换个艺名。那时候我也挣扎过,可是内心其实可以说是已经绝望了,所以最后还是改了名叫琥珀生。
那时开始,我的演艺事业越来越好,民国时期我成了六大小生之一。雪梅渐渐变成了我的一个信念,一种精神。
我每次开锣,都是唱给她听的。那次我看见雪梅台下的人群里一闪而过,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没想到是真的,那是哪一年我都忘了,真是造物弄人啊。
后来,我又唱了十几年,直到日本人侵略我们了,我还上过前线劳军。那段时间,我听到的消息简直是风声鹤唳,人也变得颓唐,没心思再唱戏了。那时候我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就是我那个堂叔当汉奸被抓到,给国民党枪毙了。
我之后到建国后的几十年,都很少公开唱戏。唯一一次实在文革里,出来给革命样板戏做过一些指导。就因为我躲了这么些年,躲过了破四旧,躲过了批斗。到了改革开放之后,我和一些老朋友才又像古董一样被人挖出来,安上艺术家的名号赞扬一番。
我这一辈子没什么成就,怕是要让雪梅失望了。
听完了郑老的故事,少卿不禁落下了眼泪,握着郑老的手,对郑老说道:“爷爷,您辛苦了。”郑老连忙擦掉少卿脸上的泪珠,笑道:“我这个老不死的,专门骗小孩,害我的乖孙女都哭了。”
少卿听了转悲为喜,噗嗤一声笑了。郑老继续说道:“孩子啊,爷爷今年都九十多了,已经是很幸运的一个糟老头子了。等你到了这个年纪,就会懂得什么是多活一天算一天了,没什么大事是不会再动感情的了。”
少卿叹息道:“只是可惜了您和奶奶这么一对天作之合……”
“错了,傻孩子。如果是天作之合我们就不会分开了,可能我们前世都造了孽,今生才要尝到这种苦头。不过,就算上天把我们的人分开了,我们的心也从没有被分开过,你这不就给我们作见证来了吗?”
少卿猛地点头,表示同意。“那么爷爷,我就先到酒店去,把您的事情写下来了?”
“不必了。”郑老斩钉截铁地说。“我跟你去台湾。”
“什么?爷爷,这么大的事,我可做不了主啊。”
“傻丫头,爷爷这不就给你做主了吗?”
少卿还想说什么,但老爷子不让她开口,继续说道:“我今年已经九十有五了,最后这段时间,就让我陪着雪梅身边吧。”
少卿焦躁的心忽然安静了下来,她明白老爷子已经决定了,于是少卿坚定地对她点了点头。“台湾方面我去联系,爷爷您这边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不用,你小青阿姨能干得很,她会帮我把这里的一切做个了结的了。”
半个月后,郑文丰移居台北。次日,终于在阳明山公墓与爱妻穆雪梅重逢,这份感情保存了整整八十年,从未褪色。
1995年8月2日,郑文丰坐在穆雪梅身边含笑睡去,享年九十九岁。
(完)
201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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