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
回农村住一年

回农村住一年

作者: 51e03f3a4431 | 来源:发表于2020-03-03 23:31 被阅读0次

    今年春天我终于回到家乡,一个豫西北偏远的农村。如果可以,真想和这个小山村签上十年协议,再也他妈的不走了,再也不要踏足到城市里去了。

    腿疼,小腿酸麻胀痛,腿肚子中间像嵌了铁块一样硬,尤其是早上起床,常酸得好似整个小腿都不存在了一样。十年打工生涯——当保安、干厨师,长期站立加上冬天不爱穿棉裤长期受冻所致。我削下一根小臂粗的桃树枝,刮光捻了不断敲打着小腿,希望它能赶快好一点。睡觉,只想睡觉,宁静的故乡让我心安,睡眠出奇的好,一个梦不做,晚上床上睡,白天到门前吊床上睡。累,实在是太累了,只觉身心俱疲。

    这次回来其实我还携带一个重大任务:写作。作家,这个我从小到大压心底的梦想,在三十岁来临之前我想我必须努力一把。成与不成,皆看天意。我告诉母亲,说写作很挣钱,网上有人一篇文章能卖到几万块,母亲高兴地举双手赞成,表示大力支持我——当作家。我放心地搬出书桌,从上到下仔细擦干净,铺好纸笔,准备写作。写到一半就放下了,实在没有耐心在那边一个字一个字琢磨,我宁愿去工地上搬石头、卸水泥。

    我瞄上了门前的一颗大树桩。门前原来的十来颗大槐树被父母无情卖掉之后,只留下一连串的树桩。有一颗树桩正对着门,我越看越不顺眼,觉得有碍风水,下决心挖掉它。举起撅头挖,每天挖一点、每天挖一点,后来母亲也帮着出主意,想尽办法从各个方向刨、别、砍、撬。两个星期之后,终于把它挖了出来,半人高的大树桩灰扑扑的,紧密壮实,根须蓬生,远处看就像一个张牙舞爪的大魔鬼。

    有朋友从远方来看我,是一退伍侦察兵,听说我窝在家里不愿出来,觉得我可能已成废人,特地要来拯救我。想不到他还未进村先在崎岖的山岭上走岔了路,纵横交错的河沟里鬼打墙摸爬了半天也没走出来,问村民,村民都把他当土匪,一口水也没给他。我骑车把他接回来,带他到黄河里钓鱼,去山西蒲掌吃刀削面,往道西河里抓螃蟹。有一次在河滩上还顺手打死一条菜花蛇,回到家剥皮去头上火炖,令我感到惊奇的是,蛇剥皮之后通体雪白,晶莹如玉,蛇胆润绿似珠。侦察兵自然劝不动我,独自去了北京,在昌平一家饭店里打工。

    哥哥打电话让母亲去帮忙带孩子,母亲不得不去。匆匆请大车犁、耙了地,用模杆拉好间距,铺上油膜,带着我种了些花生豆角、西瓜南瓜等,叮嘱我过段时间栽辣椒,最迟收小麦的时候她就回来了,然后启程去了北京。

    母亲走后,我一个人在家实在太自由了。关上大门,想唱就唱想跳就跳,音响开到最大声。洗澡,洗完澡不穿衣服到处走。睡觉,睡上三天两夜也没人来吵你。

    睡醒之后背上锄头去地里,邻居告诉我小麦已经秀穗,不能再锄了。为了不让邻居们笑话,我决定笨鸟先飞栽辣椒,蒸好馒头,熬好草莓酱(地里草莓太多吃不完),每天早晨六点起床,吃完馒头片抹草莓酱就挑水到地里像栽一盆花儿一样一根一根栽辣椒;中午天热,躲家里休息,悠闲地做一碗捞面或者米饭吃,刚下来的韭菜、豆角都很新鲜,摘点青花椒一起爆炒,不用加味精也很鲜美;下午四点再挑水到地里栽辣椒,晚上回来烧把火热一碗中午剩的汤饭加点芝麻酱端到大路上去吃。大路上的三岔口总是聚集着村里零零散散的留守人员在乘凉、说闲话,尤其是伏天,前岭的人也会过来凉快,大路上凉风习习,一个个腋下生风仿佛得都快要羽化成仙了,都笑称可比城里的空调好太多了。有时候我发妄想,等以后有钱了就把这里建成露天迪厅,五彩华光闪烁,喧闹音乐震腾,把城里的小伙伴们都召唤回来,一起蹦次蹦次蹦次……

    等我把三亩辣椒载上顺利完成任务,邻居们都快把我夸上天了。

    夏   

    烈日炎炎似火烧,我在日头底下锄地。地壮如牛,草大如妖,两天不锄地里的草就要成精。刺菜高过庄稼,狗尾草蔚然成风,马齿菜学绿孔雀开屏,牛筋草盘根错节赖着不走,蒺藜遍地乱滚,尖草见缝插针。眼看,地就要荒了。

    我灌下一瓶啤酒,摇摇晃晃拉开架势,打醉拳般不停挥动手中锄头,杂草应声而倒,左架累了换右架,不停歇地锄地。能清晰感受到后背的两个肩颊骨在一张一合,像某种动物,青蛙或着鱼的嘴,一翕一呼。阳光忘乎所以,我仿佛看见裸背上被晒裂的肌肤像花一样绽开,明亮的骨头与明亮的肌肉反射着明亮的日光,佝偻的身形仿佛要与大地融为一体,我发誓要连头顶的太阳一起鑻下西山。我一个上午就把地里的草全部锄干净了。

    收割机收了小麦,拖拉机种上玉米,母亲还没有回来。我一个人背着喷雾器去后地打农药,后路上一个人影都不见,夕阳如冬日朝阳般惨淡,我提着空桶到下沟土坡池里挑水,突然有些悲伤,内心里又涌出对自己所选人生道路的坚定不移,嘴里不自觉编出一首歌:不怕苦,不怕累,但凭我双手创造属于我的幸福,一份耕耘一分收获,不要妄想不劳而获,路途虽远,一步一步终究能到达。我相信我在写作上也能一步一步到达。

    女朋友提出要来看我,我当然很高兴,但我怀疑我们到底是不是真正相爱的恋人,我们更像是因寂寞而在一起的孤男寡女,如果不是因为她之前出国旅游我借给她一万块钱,我想她早已经和我分手了。她要求我必须到城里接她,我只好骑上摩托车一路飞奔,到城里带她住酒店,给她买化妆品,然后带上她一路飞驰,翻过金黄的山岗,碧绿的原野,越过小山跨过溪水,到我家时她说:你们家还真是住在深山老林里啊!

    我本来是想劝她和我先结婚的,可失望地发现我们依旧好不过三天。或许我们之间本不相爱互相嫌弃,或许我们都缺乏耐心不懂得退让,争吵就像我俩在一起唯一能生下的孩子,如影随形如胶似漆,因为一句话吵,因为一顿饭吵,仿佛连我们之间呼吸的空气都是错误。她闹着要走,半夜不睡觉穿着睡衣在院子里游荡,我连吓带骗,哄她睡下,那一刻我有些犹豫,父亲精神病连女朋友到这里也神经发作,难道是我家里这块地邪?后又赶上母亲从北京回来,她们更是水火不容,她半夜大吵大闹,歇斯底里状如疯魔,我抱着她,她对我也连踢带打,我焦躁起来把她按到床上用胳膊肘狠狠怼了她。她说我家暴,我也只好等天明把她送走。

    随后我又几次冒雨骑车进城看她,路上只觉得自己悲壮无比,一段旋律总绕在嘴里:啦啦啦,啦啦啦……感觉自己像是易水河边的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到城里依旧爱恨交替,难舍难分,最后一次争执我愤恨之下连夜冒雨从城里徒步回家,顶黑冒冷沿着公路行进五十多公里,到天明发现腿都走瘸了,我想我可以忘掉这段不堪的感情了吧。

    回到家我把在公路边荒坡上拔下的一颗石榴树栽在院墙旁边,姑且作为对这段感情的祭奠。她走了,我感觉没有以前那么伤心,自己已经尽力了,三年来一次次的争执早已磨平了彼此对爱情的容忍度。

    西瓜熟了。地好,今年的雨水也大,甜瓜个头如磨盘,西瓜滚圆似牛犊。吃,不停地吃,可劲吃,天天蹲在厕所里拉肚子,可算弥补了小时候家里穷甜瓜总也吃不够的遗憾。天气炎热,路途遥远,乡下绿色峰峦层层叠叠,一望不尽的褐色田野,我和母亲一前一后拉着平板车,在水泥路上沿乡转村卖瓜。中午没饭吃,口渴难耐,树荫下从车上拉下一个长大西瓜一剖两半,大快朵颐,香甜无比。天黑回来,也有百十块收入,乡下都是熟人,连卖带送,处理尔耳。

    秋天当然是很美的季节,随意来到山坡上,随便哪一丛花都能惊艳你的心情,一丛黄蒿是一丛耀眼的米黄,一丛紫蒿就是一片紫色的星空,就连沙坡上的几束大麦,暖阳里也是英姿飒爽,我经常向天空中询问生活的意义,可是它们默默一生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沙坡,一层层的黄沙坡,苍白的荆棘和岩石,每次回家我总是会来看它们。每次看它们,我总会产生一种巨大的错觉:大沙坡是小沙坡的放大版,小沙坡是大沙漠的袖珍版。而我站在这里,就仿佛置身于一望无垠的大沙漠中,头顶的岩石变成骇人的悬崖,我站在陡斜的沙漠中间艰难支撑,上不去下不来,稍有不慎即滚落山谷粉身碎骨。

    山谷里的溪流也变得浩瀚,河沟变得开阔,我仿佛来到了远古时期的恐怖地形,河道上乱石崩云,裂岩如狮,拔剑四顾四周山形鬼魅呼之欲出。头顶草木皆兵,眼前灌木成墙,墙内有黄金巨蟒虎踞龙盘,瞅见我昂然起身要与我赛跑,急回头溪水乱走烟树狂奔,脚下腐叶成泥出溜打滑。我成功将自己吓晕了过去。

    红叶,在这里就是普通的黄碌木嘛,黄楝树也是红叶,树身还高,红的轻盈、鲜艳,仿佛一树花开,给人春天的感觉。石阶沟里石阶通天,松鼠、野兔、格拉鸡一个都没见到,才想起有村民曾说起近两年这里的很多动物都绝迹了,用妈妈的话说:断顿了。

    整个秋天除了收玉米、辣椒,我自己设计建造的小房子也竣工了。以前旧房子剩下的砖和瓦占地儿碍事,我就在门前西边的空地打上地基,和泥磊砖、起基凹瓦、安门窗、拉水泥硬化地面,弄好后,一座稳稳踏踏、齐齐整整的小房子就建成了,可以做猪圈也可以做鸡窝,路人看见皆夸。爸爸回来看后也说,这个小房儿盖的不丑。

    爸爸也从北京回来了,因身份证查出有问题被保安公司辞退,可能是因为多年前他的精神病发上了治安管控名单,我和妈妈都笑说公安系统也够大惊小怪的,都多少年了还记着仇呢?虽然我和爸爸都没有继续打工挣钱了,但看得出来我们仨都挺高兴,因为我们一家人实在已经好几年都没有一起团聚过了。

    必须说深秋的老南瓜最好吃,老南瓜就如人的脾气一般,外表越坚硬如铁,内里越细致面软。熬一锅玉米芯,下入南瓜块和面条,煮熟来上一口,鲜香面甜,瞬间回到童年的感觉,那味道真是断人心魂!爸爸跟我讲长先,他的老舅们原来住在后山,山里空旷无人,那橡木长得跟大梁一样粗,他们把橡木弄回家当柴烧,每次做饭,把玉米芯、老红豆、各种蔬菜等放入大锅就不管了,最少也熬上三四个钟头,他们管那叫菜饭。想一想还真是有点向往先祖们在后山里那种自耕自作自由自在的生活呢!

    和爸爸冒着西风到地里干活的时候,父子间的默契就涌上来了,他依然把我当做小孩子,有些危险的活儿总逞强抢着自己去干,他干了一辈子农活,自然熟到老练,可是我都已经快三十岁的人了啊!想起小时候的冬天常跟着他去前坡尖山上砍柴,那苍苍茫茫的野坡,黑乎冷峻的岩石,地上还铺着一层薄薄的霜,全家出动,冻手冻脚,大人砍柴小孩儿往林外拖,一会儿都热气腾腾了,脱了衣服,爸爸再熟练地把柴火捆扎结实,用牛车慢慢吱吱地拉回去,一路上大家都很喜悦,春花仿佛从林间钻了出来并开满了山路。这熟悉的场景总莫名让我有些害怕,不敢细细想下去,这岁月如刀啊!

    窖红薯的时候,我们在窖底发现了很多小虫子,长腿的短腿的、有毒的无毒的,水渍边土堆里还蹲着一只土色的癞蛤蟆。临了出去的时候,爸爸又叫住我,他用指甲盖按了一下一只花花绿绿的硬壳虫子,那虫子停下来“卟”得一声从屁股里喷出一股白烟,又按,那虫子不耐烦地又停下来,倔强地又响一声。爸爸说这是鲁迅《百草园》里写到过的虫子,我抢说这不是“放屁虫”嘛!呵!爸爸还是还像从前那样心细如发,这些事我可早都忘了。

    霜降以后,秋风大起,山风把外面的世界吹得地动山摇,吹得门前槐树像摇滚明星一样疯狂摆动着长发,吹得地上老母鸡趔趔趄趄站不住脚,吹得天空和大地变得煞白。第二天早上发现,桃树在一夜间已经完全谢顶。

    村东头的柿子无人采摘,寒风中兀自一树红红地傲然挺立,一片萧瑟中显得很是拔眼,诱人。我和爸爸背上长镰去勾柿子,我猿猴也似在树上上下攀爬兴奋不已,不知树多老枝,久不上人清脆易折,竟一连被摔下来两次,嘴唇都豁了。采回来的柿子红艳冷冽、皮厚汁浓,像谁厚厚的唇,甘甜怡人。

    立冬,有小雨,大幅度降温,清晨被窝里听到外面有鞭炮声,才想起是村里一个美丽姑娘出嫁,我窝在被窝里没有出去看。昔日玩伴长大后各奔东西已经有十年不曾见面说过一句话了!不知道她们现在都变成什么模样了?不知她们出嫁时会不会有一丝落寞,经过我家门前时会不会也有一瞬间曾想起我?村里的青梅们都嫁人了,竹马们可还有好多都打着光棍呢!

    真正的冬天还没有到来,等下雪天山上才是真的好玩,不知到时能不能打上几只野兔。冬闲,蓦然发现身边连留守老人也越来越少了,都搬到城里买的新房子住去了,真不知再过几年这村子里的人全都会走光光吗?

    侦察兵朋友前些天回了趟大理,他的母亲重病去世了,伤心之余依旧回到北京继续打工;女朋友和我在微信上又联系了几次,终究还是不行,她独自一人又去了西藏;我的小腿随着天冷仿佛也越来越重,可能过两天真得到医院去瞧瞧;我的写作时断时续,有时候我很怀疑自己到底适不适合写字?

    一切看起来也许有点丧,但我喜欢这山居时光,喜欢这生活,愿意为美好的未来不停奋斗,接下来我得制定一个写作计划,争取尽快发表一些文章,不然我妈可又得催我出去打工、给她找儿媳妇了!​​​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回农村住一年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dagrlh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