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人 彘
生活不仅会雪上加霜，也喜欢火上浇油。这个夏天好像格外的炎热，热得四处都在发烫，甚至就连柏油马路都要融化掉。气候似乎开始变得异常，不是忽然来一场大风暴，就是某处六月里下了雪。
已经一连半个月没有下一滴雨了，再加上持续的高温，树上的叶子也都变得无精打采。不是在树梢上卷曲起来，就是提前飘落到地上。
路上没有几个行人，偶有不得不匆匆赶路的人也必须贴着建筑物投下的阴影或为数不多的树荫行走。尽管强烈的日光照得他们头晕目眩，路上被搅动起的尘土在他们的脚边飞扬，他们也不敢在路边稍作停留。公园的石椅也被烤的发烫，坐在上面就像坐在烙铁上受刑似得。
黄安正从一排杨树的树荫里穿过。一片树叶落了下来，叶片不大，可是又枯又黄，还零星分布着一些黑斑，就像是老太婆的脸。不，这不是老太婆的脸，而应该是早衰的少女的脸。这片树叶，它本应该在青葱的年华里尽情展现自己的美与活力，但却因为难以忍受酷暑而早早夭亡了。黄安想要把树叶踢开，但是它并没有飞出多远，就又重新匍匐在地上，仿佛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力量。
一层浮土落下来，轻轻地将它盖住。
小菊子在家里抱怨着“姐，咱们都吃了一个月的大饼子了！”她不高兴地撅起小嘴。她的姐姐很想告诉她，有些人甚至连大饼子也没得吃，不过最后黄安只是吓唬妹妹“不吃大饼子就吃韭菜盒子好了！”于是小菊子乖乖把嘴放下了，她对韭菜盒子的恐惧远胜于对大饼子的恐惧。
为了驱散这种恐惧，黄安去包子铺里买了一些便宜的菜包子。
“哇！”小菊子兴奋地两眼放光。“什么馅的？”
“素的。”
于是小菊子眼里的光瞬间失色了不少。
吃过午饭，小菊子就靠在姐姐的身旁睡着了。因为天气热，她的小圆脸上渗出了一些汗水。姐姐怜爱地为她擦掉，并用破蒲扇轻轻扇风。妹妹放心安睡，而姐姐凝望着妹妹平静的睡颜，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该怎么办。黄安没为自己考虑什么，她仿佛已经变成了一棵老树，没有了开花的希望，甚至不久后连叶子也会落尽——就像街头的那些杨树一般。而小菊子不同，她是寄生在老树边的一株兰花，或一朵洁白的菌子，人们只感受到它们的可爱，而不去想它们的消亡。
乡村固然也在破产，但城市底层的贫民会更贫困，他们无法靠水泥地生产出赖以为生的衣食。在许多孩子尚在苦苦挣扎的时候，一些孩子已经在战争、灾害和疾病中死去了。像黄安这样浅薄而目光短浅的人类不会深思时局的动荡和气候的异常，但至少也会想到生活下去变得越来越艰难了。
虽然生活艰难，但小菊子总是能苦中作乐。可爱的孩子总是能得到成年人更多的怜爱——假如他们只看外表而不去深入了解孩子的内心的话。有时候小菊子去买东西，老板或伙计就会允许她尝一块小饼干或西瓜，有时还会额外给她一只圆胖的小水萝卜或通红的海棠果，作为回报，他们也会捏捏她的小脸或摸摸她圆圆的小脑袋。因为这个，小菊子经常被姐姐派去跑腿，黄安自己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待遇，大概是因为她从内到外都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孩子。
今天小菊子买回了一些葱油烧饼，并额外得到了一只卖剩下的肉包子。她只吃了一部分烧饼，并且准备把包子留给姐姐。
“唔，怎么还不回来啊。”小菊子啃着酥脆的烧饼，无聊地等着姐姐下班。撒着芝麻的微焦的饼皮被咬开，发出薄冰破裂一般的声响，香气被释放到空气中，依稀可见半透明的白色饼心里夹杂着一些青绿的葱花。
一直到了深夜，小菊子又困又饿，于是吃掉了那个包子，然后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在她的梦里，包子仍在那里，虽然已经凉了，但却仍像刚出锅的一样，散发着诱人的热度和香味。
“菊子？你怎么睡在这了，快回屋去。”
“嗯？”小菊子揉着眼睛，是姐姐回来了。
姐姐连烧饼也没来得及吃就去睡了，她也无从得知肉包子的故事。不过，小菊子还是偷偷地吻了姐姐一下，然后在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肉包子味的，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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