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生以来第一次,没有在老家过年,也是第一年,没有爷爷的春节。
大年三十的团圆饭,爷爷一直坐的那个位置上多了一副空碗筷,那个头发银白的老人再不能慢悠悠地从沙发上坐起,拿起碗筷,高兴地说:哎呀,三姐妹真能干,看看又做了什么好吃的啊。
去年上半年的某一天,他老人家还坐在那个位置和我一起吃饭,问我:李丹,你说我活不活得过今年?
或许那是一种生命的预感罢,没多久我们就失去了他。
大年初一去给祖宗们拜年,去年还是爷爷走在前头,一边清理杂草一边仔细地告知我们每所坟头下长眠的是那个先人。那时他总是点一根叶子烟,坐在旁边,看我们烧纸磕头,他则似回忆一般说起你少时与他父母及长辈的往事。然后爸爸点起鞭炮,爷爷总会远远地站着,等到最后一个鞭炮都没了声音。
谁曾想,今年他竟就成了另一个坟头。
爷爷最终沉睡在了家门前小路边的地头,下葬时候铲下了那个矮矮的坡坎,从前种满了爷爷和我一起找的草药,治感冒的、缓解咳嗽的、有益消化的……我已经记不得名字了,如今那厚土沉沉地落下来,盖在爷爷的棺椁之上,已是生长出了新绿。
坟地之上有株桂圆树,是儿时我捡回来的幼苗和爷爷一起种下的。左边一颗有小臂粗壮的黄桷树,记得我花五块钱从街上买回来爷爷还曾咬定它不会开花差点不给我种,后来长势极好,花开极香。高二那年高考占教室放了长假,背了好多书和卷子回家复习,每天晚上爷爷都会摘了黄桷兰放在窗台,一醒来就闻到一阵清爽芬芳,神清气爽。
这块地从前功能颇多,单是果树就种有李子、桃子、梨、柚子、枇杷、樱桃、杏子、桂圆,橘子树鼎盛时有八棵。因为就在自家屋边,自然也是菜地。茄子、豇豆、黄瓜、辣椒、番茄、蚕豆、玉米换着来,还僻有专门的一小块单种佐料葱蒜香菜一类,当然还中了花椒,做饭时缺了哪样爷爷总是叫我们赶忙去地里摘。
读书时候每每出门,爷爷已经在地里除草了,放学时他居然还在地里浇粪。我们走到路边总要问:爷爷,明天我们带什么菜啊。那时候,爷爷会从浓密的绿色中抬起头,笑着说:每天都只会跟爷爷要菜,然后拿着粪瓢一指,明天就带炒辣椒!
啊,又是炒辣椒,天天都吃炒辣椒。于是粪瓢角度一转,指向茄子,那就炒茄子吧。还是不满意,那就只能辣椒炒茄子咯。
走过那地头,爷爷的笑声仿佛还在回响,眼前的地里杂草却已经比我长得高了。
还有那地边的小路,爷爷生前对它格外勤快,隔一阵儿就要去铲杂草,下雪天土梗垮到路上总是他第一个跑去清理,竭力保持道路的干净通畅。而今,早就硬化了的水泥路面,自从爷爷到城里和爸妈一起后,就好似没人管了一般,连青苔都长起来了,险些滑倒了回家的人们。
老家的房子久不住人,乍一会去,还总觉得会有个老人会从他的躺椅上坐起来,老远就向我们招手。
你看,他给孙女们种的甘蔗长得真好,他的雨靴还放在窗户下,他贴的春联虽然褪色了却还在呢……
邻居们过来寒暄,如今老人不在了,你们怕是就不回来了哦?
回啊,家怎么能不回呢?
只是,关于老家的记忆大半都与爷爷相连,少了爷爷,总是觉得那村庄仿佛一下子与我们断了联系,那房子和土地也不如从前亲切了。所有的东西都变得荒芜,少了从前鲜活热闹的记忆加持,我们还能回到爷爷的村庄吗?
爷爷对我实在是不能再好了,虽然长大后祖孙间总也有诸多想法和理念不同,渐渐地总是不如从前亲厚,但最初最初的那些教育与认知是爷爷陪伴我走过的,许多至今仍使我受益。
这篇文字迟到了几个月,那时情绪实在不知如何归置,此番回家给他老人家上坟,终于平和。
从前种种尽付怀缅,此情拳拳皆为思念。
愿他在下面与奶奶和姑姑相聚,愿他们得享快乐,再无苦痛。
2017年2月1日 正月初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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