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本好看的书,结论我可以在一开始就指明。事实上,就像伍迪艾伦的电影一样,他的这本小说也是指一种重复,所有的剧情似乎都可以在他晚期的电影里找到。主题不再是那种指涉他自己身份的,带着某种自传性的(甚至就是他自己主演的,自己表演自己),戏剧性的戏谑与剖析自己的身份,自己的形象和对于自己的认知,而是另一种来源于对其他人的观察而产生的喜剧感:每一个来自纽约的人看似单纯,没有犯任何错却卷入了一场意外,直到这场意外席卷了场景里的每一个人,都这才发现,原来每一个人都不无辜。
1.
第一个剧本坐落于一个哈得孙河畔的偏僻处。我相信就算一个不怎么了解美国文化的人,也应该熟悉这个场景吧:“人们可以凭栏观看河上船只穿梭,眺望新泽西的海岸线。可能是西七十或八十大街的什么地方。主角在焦急地等着,不断看着表,走来走去,在手机上拨了个号,没有回音。显然她在等着某个人。”
这个场景大概是在每一部关于纽约的电影里都看到过,应该看到这个描述你也可以跟我一样看到一个多雾的雨天。这一部的男主角,倒是有一种伍迪艾伦的味道,他是一个算是成功的作家,最近刚写了一个剧本,有一部电影上映,鉴于他对这个“讨厌的大个子”一开始的印象和后来经常被惊吓到的表现来看,他也应该是如伍迪艾伦一般,是个小个子。
这位主角有着伍迪艾伦电影里(尤其是那些自传性质的)经常遇到的问题。他虽然有点小的成功,可是又难免在婚姻里遇到了沮丧。这可以算是中年危机的一种了,而他应对中年危机的方式也确实非常典型,那也就是跟一个年轻貌美的女人出轨,甚至许诺了未来(虽然剧本里的主角一再强调,他用词很注意,绝没有任何承诺)。
而这样的出轨不仅仅是一种关于性的中年危机,更是一种来自自我认知和自信的错乱。无论是最近的成功还是妻子本来就让他不甚满意(从他那种精确地维护妻子的用词和急不可耐的动作,大概读者们都能看出来他其实在心里是同意另一位主角说的话,他的妻子确实长得不敢恭维)。虽然他能给自己找出一个理由(自从有了孩子之后,他的妻子便不再关心他,甚至连性行为都停滞不前),可是依然难以掩饰这个事实,他出轨了。
出轨这个事实引得他难以平复心中的不安,他就像每个孱弱的中产阶级一般,难以掩饰自己称为种马的欲望,可是又不得不承受一种欲望带来的认知失调,他不得不面对自己欲望的时刻,就是他退却的时刻,虽然他依然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看到妻子的时候发现,自己不忍告诉她事实的真相,他在内心深处意识到自己依然爱着她)。
这种纯粹的欲望的动力性,在另一个角色深度行体现得淋漓尽致,但他有不同于一般的“野兽”似的对立与“文明”,而是作为文明的一部分,他写作,工作,自以为自己的有着无比的才华,如本能一般引用加缪和萨特,用笛卡尔做隐晦地讽刺。这些行为都在标示他作为“文明内部人”的身份。可是这种内部的身份并没有阻止他的“疯狂”,可是当你分解这些疯狂却不难发现,这些疯狂的行为不过就是把“文明人”都有的想法和行为直接的表现了出来。
他一开始搭话主角便是为了指责主角的抄袭行为,他认为主角偷去了一个他的天才想法。这想法在文明人中不常见吗?是不是每个文明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在自觉“怀才不遇”呢?就算他敲诈主角的方式,都显得那么文明,他并不要钱,只要主角在作品里为他署名,这简直就是再“文明”不过了。
在这里值得一提的是他的说出的几个广告语,而这些广告被否定则被作为他自证才华洋溢的一种证据。在这里我不再赘述具体内容,不过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合理,他们用一种合理的方式推导出合理的结果,却显得无比可笑荒谬,这大概就跟他的所有行为一样,与“文明”的差距只在于成都。
另一个有趣的特点便是他的那种偏执的关于有人操纵他的大脑的阴谋论,这阴谋论则在多个层面上作用。阴谋论本身就是一个“文明”社会无比热爱的愚蠢事物(换句话说,非理性),无论是美国的共济会传说还是能在中国登山大雅之堂的“货币战争”无不是在每个人的脑门上大大的镌刻了“蠢货”二字,而无论是阴谋论还是相信阴谋论,大概都可以看作是夸张的喜剧一般在展示人类的非理性。
而当作家主角与情妇的谈判破裂之后,伍迪艾伦有一种近乎高超的方法一步一步,仿佛两个主角的对话是自言自语一般,证明了出来似乎杀掉这个女人才是唯一合理的方法。而在这越来越像是自言自语的对话里,我想任何读者都可以看出来,其实这两个人只是一个伍迪艾伦想要刻画的人的两个面。而无论是这角色的特点还是之后计划谋杀的细节,几乎都被他用做了那部我很喜欢的电影《赛末点》之中。
2.
第二个剧本对于我这个伍迪艾伦粉丝来说,依旧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过这三个剧本,哪一个不是呢?)。故事发生在一个郊外的房子里,一对姐妹和他们各自的丈夫在这房子里一起烤肉,而曾经在这栋房子住过的一对夫妻突然的来访开始了整个故事,当这对夫妻无意之中打开在橱柜里的暗门的时候,整个故事被推向高潮:姐姐发现自己丈夫记下的性爱日记,而性爱日记的主角竟然是自己的妹妹。而这一家四口的争吵则让这意外出现的夫妇也陷入了互相指责,他们都声称自己的清白和对他人没有任何出轨的兴趣,同时又在互相指责对方在关系中的错误(男人说妻子该“尝试更多花样”,女人则埋怨丈夫的不解风情和缺乏魅力)。
随着争吵的过程,读者看到一个一个看似道貌岸然的角色撕下外衣,可是伍迪艾伦的这些人,即使失去了良好市民的外表,却总难以彻底做个禽兽。和我另外一部非常喜欢的表现此类故事的电影《杀戮》相比,伍迪艾伦的人物总能在最不堪的时刻还能找出自我欺骗和为自己开脱的理由。
当然这个剧本最有趣的地方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出轨的故事,相比就算是有些耸人听闻的与“小姨子”出轨的故事,其实也并不鲜见。这样一种来自禁忌和三人行的快感是如此的难以抗拒,即使是色情小说也不少有此类内容,就算是大话西游,给副帮主的最高待遇的幸福,也不过是娶了一对豆腐西施姐妹。
随着剧情的推进,就算是这一对意外闯入的夫妻也不再无辜,丈夫虽然满口都是对于出轨故事的否认,可是最后还是承认了自己出轨的事实。而妻子呢,正如她自己对自己丈夫的描述那样,她也出轨了,可是出轨对象却并不是自己一直以为自己的妻子喜欢的那个人。真的是略带讽刺的向观众证明,这丈夫确实不是什么了解和理解妻子的人。而妻子呢,则并不是像丈夫那般拒绝尝试,事实上妻子正好跟出轨对象尝试了丈夫一直企图要做的“做爱的时候在上面挂一面镜子”。当然伍迪艾伦的喜剧,镜子自然是掉落了下来砸伤了妻子的出轨对象。
无论这个故事是多么的精彩,事实上到了这里也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精彩的故事,确实那种具有决定性的伍迪艾伦的色彩。然而接下来,突然从楼上连滚带爬下来一个被困者的人。其实这个人才是房屋的主人,这两对夫妇只是他的那本被遗弃在橱柜暗格的小说,因为不甘寂寞而成的。
这里就是我说的伍迪艾伦色彩,首先是一种近乎荒谬的转折,而另一种就是对于第三堵墙的打破。伍迪艾伦的相当多的电影里面,都存在着可以的打破第三堵墙,主角时不时的面对着萤幕面前的观众直接说话,这样的行为跟《纸牌屋》里面的那种鼓励观众投入和增加紧张感的行为不同,这里的伍迪艾伦似乎把自己戏谑中产阶级的作品本身也放上了解剖台,成为一个戏谑的对象。
这场面里的人,除了那两个闯进来的情侣,其他人不过都是一种自言自语,他们的冲突只不过成为一种引诱真正的主角二人的矛盾而出现的。事实上,如果二人不闯入这栋房子,这剧本中的人也应该会继续着自己的行为,怎么可能演变出这一系列有意思的故事呢?这是否可以看作是伍迪艾伦对那种文学影视创作里面时而出现的巧合本身的一种戏谑呢?
随着角色和作者的争吵,他们似乎都达成了一致,这个闹剧的故事该有一个结尾,这结尾该是互相原谅,可是该怎么原谅?而原谅的达成,则成为了两个主角之间的邪恶联盟。他们并没有任何的真诚,而只是因为每个人都是罪人,而难以指责对方。那大家干脆假装互相原谅,实则用过错互相抵消,最后还落下一个高尚的名字。正如因为活过来的角色们并不在乎任何道德或者正义,故事完成,他们活在舞台上才重要。
3.
第三个剧本,开始于一个心理医生的诊所。有一个很好玩的事情,伍迪艾伦本人对于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是十分反感的,精神分析这理论本身经常成为伍迪艾伦的笑料,之前的两个剧本里面不少类似的笑话,可是哪能比得上直接把舞台搬到一个精神分析师的诊室/家里好呢?事实上就算是这个场景设置本身,也算是对于弗洛伊德理论无限的外延的一种讽刺吧。你不是模糊了一切的界限吗,那好,在这里病人诊室和家也皆被混淆。
故事开始于一个明显在鄙视自己的朋友的角色叫朋友来抱怨自己丈夫的不忠的场面,当然当我们看到主角开始指责是朋友与自己丈夫出轨的时候(意外吗?想必就算是只看过前两个剧本的新观众也知道,这是必然的结果),故事走到了高潮。角色之间开始因为打击而说出真话,比如心理医生主角和丈夫,本身这样一桩因为虚荣和利益的结合,按照主角的话说就是“互相听不到对方”,可能双方都在满足一种自己的快感吧。剧本里有一个很有意思的描述,女主角在听到丈夫说要离婚之后依然没有听进去,直到丈夫抓住她的肩膀摇晃了好一会之后,他才突然听到了丈夫要说的话。而丈夫的出轨对象呢?则是那么一个“看起来聪明,但其实很蠢的人”。她有一直围绕在自己崇拜的人物周围,因为自己魅力的缺乏,而陷入一段一段的对于崇拜对象的模仿。甚至为了模仿自己崇拜着的单身妈妈教授,而跟自己的有狂躁症的,“原以为狂躁的是天才的表现,没想到只是精神病”的丈夫结婚,强迫丈夫让自己怀上了孩子,直到最后孩子出生之后,她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在模仿这件事,而抛弃了孩子。她的丈夫呢?则夸夸其谈而又软弱,我们可以想象她曾经对于自己丈夫能让自己模仿的兴致和幻觉破灭之后的失望。
故事当然不会是这么简单的,当心理医生略显冷酷而又“男性气概”十足的丈夫出现的时候,主角的朋友受到了某种报应似的抛弃。当她模仿的幻觉被自己打破的时候她丢掉了孩子,当她模仿她人而去接近她人的丈夫的幻觉被对方打破,她也成了被抛弃的。再一次赤裸裸看到自己的现实:模仿总有一个极限。
这位”男子气概“呢,带来了一个年轻的”再有四年就二十五岁“的女孩,宣称要结婚。而后面的事情则更加讽刺,前面那个有着狂躁症的二流作家,一下子用自己前后都不一致的夸夸其谈吸引了女孩,我们不难想象,当这个男人面对那个需要崇拜对象的女性的时候,是怎么让自己成为一个她以为可以崇拜的对象。而”男子气概“本人继续结婚的理由呢?不还是因为这位女孩是”大银行家的千金“,所谓的男子气概,也突然间变成了一个用来欺骗的河豚的吹起的皮肤。
结局自然是伍迪艾伦式的,作家和模仿者,继续着凑合的生活,而男子气概呢?则气急败坏的拉走他的女友,企图赶紧为了不言自明的目的快点结婚。
4.
伍迪艾伦到底是否相信爱情呢?或者说,这一种被称为爱情的东西,该如何被置于伍迪艾伦的故事之中呢?我们似乎不停见到她的身影出现,可是却难以为她找到一个本应所在的位置。
顺便说说,这书名就跟肖申克的救赎那本书一样,其实只是几个平行的故事,只因为名字本身的辨识度,突然在编辑的手里,获得了一个特殊的地位。所以亲爱的读者,阅读的时候千万记得,这故事可都是平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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