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蒙蒙的,要下雨了。还有半天的时间,张进老师就要回京了。他提出想到投稿文章里面提到的我工作的学校和那个古庙以及庙附近的枣树去看一看。虽然时间很紧张了,看他执意要去,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叫了车,向城东南的一个小镇子里面的学校直奔了去。
这是一个有六十多年历史的学校。在这里我洒下青春和梦想的种子,收获的却是痛苦和遗憾。我曾经无数次想逃离这个地方,却无能为力。我见证了这所学校的繁华,也见证了它由盛而衰的荒凉和寂寞。近两年教育流行规模办学,说是让更多的乡下孩子享受优质资源,大规模地撤并乡下的学校,我所在的度过我大半个青春的学校就这样在历史的潮流中走向了灭亡。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学校就彻底撤掉了,现在就剩下高三一个年级了,整个院子静悄悄的:三三两两低着头走路的学生,偶尔去厕所的孤单老师的身影,大槐树上悬挂着的铁钟,长满杂草的大操场,古老的大柳树,还有树上鸣唱的鸟。
当天上飘着的雨丝越来越密时,我领着他进了我的办公室。学校要撤了,走了大批学生和老师,很多屋子都空了出来,我也得以一个人呆在我最喜欢的屋子里办公。这是二楼一间朝阳的办公室,有电脑,床,还有阳光和水。我买了抱枕和紫色的绒毯子,养了好几盆长着大叶子的绿萝,整整齐齐地摆了书,屋子温馨而惬意。张老师东张西望看了看,然后坐在椅子上,我坐在床上。我给他讲述了我平凡而普通的职场经历,讲述了对这个学校的爱恨情仇,讲述了我的病耻感和对未来的担忧。我给他看了我抽屉里面大学时青春洋溢的照片,还有电脑里面密密麻麻排列的齐整的文件夹。
天上的雨飘了一阵子就停了。北方初夏的雨是下不大的,此时正是少雨时节,离进入汛期还很远。我们还剩下最后一站,就是去我常走的那条路,那座山,那座庙。这是一条破破烂烂的山路,很久以前铺了一层粗糙水泥,日子久了,水泥被雨水、风和车以及人的脚带走了,只剩下咯人脚的小石子。六年前,在我临床治愈出院后那个长长的夏假,我带着叫“特工”的大黄狗,顶着一把遮阳伞,拿着一本闲书顺着这条路到山脚下的一个古庙里面去看。我用这种方式逼自己出门,到大自然里面去,既锻炼了身体,又可以给单调的日子增添一些变化,放逸一下散乱的心。我喜欢一个人的孤独和山里面的清幽。现在路两旁是绿油油的玉米地和高大的核桃树。山的脚下是一座普陀禅寺。这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寺庙,我刚来的时候,破旧矮小,年久失修。自从有个叫上隆下航的大法师来到这里后,开始大兴土木,把旧的庙都推倒,砍掉了庙门前的枣树,建了高大巍峨雕梁画栋的新的庙宇群,来庙里烧香拜佛的人越来越多,香火一年比一年的盛。我最喜欢到这个地方来,在枣树下的阴影里面,找一块干净的青石头,坐下来,打开书,大黄狗安静地趴在我的身边。书是不着急看的,听听风的声音,看看远处的山,想想人和事,让半天的时光闲闲地过去,然后心满意足地回家。就这样过了一个多月,病渐渐有了好转,药也减了几片。
张进老师不太喜欢这个新的寺庙,他喜欢旧的东西,旧的东西有历史的厚重感,而新的东西没感觉。他拿着相机,却找不到可以进入镜头的风景。我仔细寻找我曾经看书的地方,却找不到一点痕迹。这时候电话响起来,婆婆做好了午饭,催我们回去吃。我只好领着张进老师急匆匆地抄近路往家赶。一踏上松软的黄土地,他立刻变得兴奋起来,他说他就喜欢这样的地方,只有这样的地方才像农村的样子。他是记者和编辑,曾经长期关注农村题材的报道。他走走停停,不停地拍照片。我怕婆婆在家等着着急,就急匆匆地走在前面,时不时地停下来等他。每每他急匆匆地赶上来,都会不好意思地笑笑,那笑容朴素自然,很动人心。
很快我们来到坐落在镇子里面一个普通的农家院子里,这是我乡下的家,刚刚翻盖的新房子,宽敞明亮,公公和婆婆住在这里。时间太紧,我来不及赶回城里做饭,只好把饭安排在乡下的家里。他看见院子里面门房前竖着一个梯子,问能不能到上面拍照片,我说当然可以,他就敏捷地顺着梯子爬到房子的顶上去。午饭很简单,都是自家的东西,有刚刚摘下来的顶着花儿的嫩黄瓜,水灵灵的生菜,还有一盘柴鸡炖蘑菇,自己沏的一盆酸菜豆腐脑,山地小米饭。他吃饭很快,当婆婆还忙着往上端菜时,他已经吃完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我叫来了车,与他一同返回县城。婆婆特意摘下几根嫩黄瓜,用塑料袋子装着,留着他在路上渴了吃。回到楼上,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背包,就坐上了去北京的大客车。四五点我发微信过去,问他到家了没有,他回复说正在地铁里面,就快要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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