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那天,陈易一个人坐火车去了学校。
天气很好,微风拂过,有点吹面不寒的意思,像极了花季的少女,轻柔地、带了些调皮地、含羞而来,迈着轻盈的步子,也不让你看到,只是偷偷地扯扯你的衣袖,轻抚你的脸庞,让你不忍离去。可无奈,桃花还未红,柳条还未绿,你什么也看不到。
其实生活就是这样,很多东西,你越是迷恋时,越是什么也得不到。
过了一个寒冬,这样的好天气也实在久违了。扶着这弱弱的风,携一个美丽的姑娘出去走走可好?陈易总是把事情设想得那么美好,可生活到底还是生活,没有那么多如意的镜头,甚至寻寻觅觅,到头来,竟是一把辛酸泪。
陈易给巧妙打了电话,没接,又发了短信,没回。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敢多想,独自溜达了半晌。风依然轻柔地来,却似乎不那么调皮了,夹杂着点点忧伤,来得有些迷茫,在这迷茫的风中,陈易也变得迷茫了。
直到晚上,巧妙才来了电话,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陈易,我们别再联系了!”
杨巧妙这一句,说得利落干脆,如刽子手在刑场上手起刀落般,将陈易斩了个头脑空白、眼前漆黑、浑身上下都没了知觉。他该说什么来着?他能说什么呢?无奈处竟哼出了一声笨笨的“哦”,都没来得急问个为什么,电话那头就变成了“嘟嘟”声。
陈易在那里僵了好一阵子,幸好是靠着被子坐在床上,宿舍的人丝毫没有觉出异样,对,陈易整整一个晚上就是那样坐着,坐着等巧妙的电话,现在他还是那样坐着,就算是元神出窍了,别人也看不出来。终于,陈易开始缓过了神儿,但是看起来有点傻了,咬着牙,瞪着眼,不过还没傻,只是看出了傻的潜质,没准儿碰个天时地利就真的傻了。陈易咬牙的时候撑开了通往天灵盖的那一窍,从那里,他得知自己有一件重要的事忘了做,于是,他拿起手机跑了出去,找到那个写着“巧妙”的号码拨了过去。那头一个劲儿地挂,他就一个劲儿地拨,他拨累了,大概那头也挂累了,竟然接了起来。
“你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要不再联系?你告诉我,你说,你说啊!”陈易对着电话吼着,他瞪着的眼珠子上多了几条血丝。
“你别问了,没有为什么!”声音冷如刚过去的那个冬天里的冰雪,如油锅里炸蚂蚱般干脆,穆桂英上战场时的口气也没如此强烈,这得排练多少个日日夜夜。
“你下楼来,我要见你!”陈易的话音还未落,那头就又挂断了。
陈易在楼道里呆呆地站着,巧妙没有说为什么,更没有下楼来,他只能呆呆地站着。陈易前思后想,他也没做什么惹巧妙生气的事,可她为什么如此地决绝,甚至连个理由都没有。陈易长这么大,还没为谁低过头,求过情,杨巧妙的决绝,让陈易那张薄薄的脸面再也撑不下去了,他以为,爱是要两情相悦,你弃之如粪土,我求之何用?他就这样放弃了,悄无声息地,不知缘由地,为了他那薄薄的脸面。
就这样结束了,一切的落幕,或安静,或挣扎,都只由陈易一个人经受,这个世界依然风平浪静。还好陈易没傻,他还能像个没事儿人似的欺骗着别人,也欺骗着自己。陈易变了,为了他那薄薄的脸面。他在宿舍里变得话多了,有事没事就胡扯几句,最好别扯到巧妙,在班里,他也更加活泼了,他想告诉别人他一切都很好。陈易确实变了好多,以前他从不搭话的人,现在见了都要打个招呼,因为别人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的滋味,他们只能看到他很好。陈易自己也感觉到他变了好多,为了他那薄薄的脸面。
可是现实似乎和陈易想的相反,大家好像都看出来了,确实都看出来了,因为他变了好多。
那天,陈易依旧在宿舍里东拉西扯着,邱靖就郑重其事地问了一句:“哎,陈易,最近咋不听你念叨你的巧妙了?”
“我的?爱谁谁,才不是我的!”陈易一激动把心里的气话说了出来。
靠窗吃苹果的方格听后一脸诧异,囫囵着说:“不会这么快就结束了吧?”
“就没开始过,谈什么结束,哈哈!”邱靖大笑着,笑声很刺耳,大家都笑了,笑得一样刺耳,陈易那薄薄的脸面被刺破了,他终于又变了回去,一脸的压抑、忧伤和痛苦,就像他心里的那样。
看着陈易沮丧的样子,方格的表情严肃了下来,吼道:“行了行了,有你们这样的舍友吗!”顿时便没有人再笑了。
打那以后,陈易也没再笑过,他竭力维护的薄薄的脸面都没有了,他还哪有脸笑。陈易从没想过这样的结局,就这样生生地被“甩”了,甩就甩了吧,脸面可以不要,陈易还要他的尊严——所谓的小男人的尊严。杨巧妙是负心人,陈易不会强扭这颗不甜的瓜,他要有骨气,不能为一个负心的人低眉折腰。话虽这样说,可陈易的心像被地震震了一样,支离破碎的,值得庆幸的是,他还有点灾后重建的决心。他要努力变得更好,因为有谁曾对他说过,“能改变的只有你自己!”这话是谁说的,陈易已记不清了,但这话有道理,陈易就记得了。日子一天天过去,陈易一直在回忆和现实中挣扎着。在校园里,陈易会经常地碰到巧妙,一开始,他连巧妙瞧也不瞧一眼,后来,巧妙会主动地打个招呼,他也就相应地回一个,但始终没有好好说一句话,不是陌生人,也不是朋友,像初识时一样地擦肩而过,心,却不是当初的那颗心了。
陈易心中的巧妙,曾是多么的难得,花容月貌,还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可如今,想爱爱不得,恨又不忍心恨,独给陈易添了一肚子忧愁。那天晚上,陈易翻开巧妙送他的那个本子,看着那片写了“听雨尘心”的叶子,他怎么也想不到他们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他掌着台灯,朦胧着泪眼,改了半支《枉凝眉》写下:
【一个是朗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
若说没奇缘,今生偏又遇着她
若说有奇缘,如何心事终虚话
一个是水中月,一个是镜中花
想腹中,能有多少痴心儿?
怎经得,秋愁到冬尽,春愁到夏!】
那天上体育课,大家都在活动,方格四下里瞅了一圈,愣是没有看到陈易的影子,后来才发现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发呆。陈易何止是躲在角落里,他恨不得找个蚂蚁窝钻进去,他低着头的样子颓废极了,方格看到曾经意气风发的陈易变得眼下这般光景,心里又气又恨,他径直走到陈易跟前,厉声呵斥道:“你能不能像条汉子,你看看你那样儿,头栽了裤裆,找老二算账呢?”
陈易不紧不慢地抬起头,瞟了方格一眼,拿起褂子就走。
“你给我站住!”方格一把抓住陈易的大臂,不料陈易把胳膊前后一轮,狠狠地将他甩开,“走开,不用你管!”
“嘿——你这二两半臭脾气还跟我干上了?你就不能有点出息啊,不就跟杨巧妙那点破事吗?连个手指头都没摸,至于吗你?”
陈易头也不回地走了,霸气侧露,呼啸而去,但方格的话他一句也没落下,是,连个手指头都没摸,杨巧妙她纯洁得像冰山上的玉石,陈易哪里舍得碰!可谁知,你不摸就不是你的,再美的玉,它都喜欢尘世的浮华,它喜欢被修饰得各种各样,挂在富贵人的脖子上,手腕上。陈易心中的苦楚,没有人能理解,谁也不能理解,在别人眼里,他跟杨巧妙什么都不是,就连Candice也从来就不以为然,这隐隐的折磨隐隐的痛,陈易只能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真的不至于吗?可是陈易为什么难过,是不舍吗?是不甘吗?
春天在陈易最不堪的日子里烂漫开来。草色青,娇阳媚,陌上花开蝴蝶飞,小河淌着痴心人的泪,把过去的故事娓娓道来。宿管阿姨家的花猫躺在草地上,晒着太阳伸懒腰,不问人间是与非,对着陈易喵喵叫。陈易一腔怨言,满怀不甘,无奈处,竟不能向谁倾诉,只能站在那里看花猫伸懒腰,可惜,连花猫也不懂他,他们只是互相直直地盯着,猫眼瞪鼠眼。
Candice什么时候来了,她直直地盯着陈易,就像陈易直直地盯着花猫那样。Candice早就知道了陈易的悲催故事,但她不愿去想陈易的心事,她就是觉得他好玩,所以就直直盯着他。
陈易终于发现了Candice,“哎,你怎么来了?”陈易是不想让Candice在这个时候来找他的。
Candice慢悠悠地向前挪了两步,“我怎么就不能来啊?你呆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
“哦,我是来找你帮忙的。我把英语资料落在班里了,晚上要去补习班,你帮我取一下好不好?”
陈易把头转回去,继续盯着那花猫,又有意地提高了声调,说道:“那你找钥匙去取啊,我能帮上什么忙!”
Candice撇着嘴,瞪着陈易,“你个蠢猪,不知道今天星期日吗?班主任和班长都不在,你让我上哪儿找钥匙去。”说罢,她又像个孩子一样地笑着,伸手指了指教学楼的窗户,“我是让你——从那里——爬进去!”
“那可是三楼,我的个乖乖!”
“哎呀,里面的窗户嘛!”陈易还没反应过来,就被Candice拉着走了。
Candice说的窗户是靠近楼道一侧的窗户,陈易看了看,还是比自己高出一大截,估计需要踩一个至少五十公分的东西才能上得去。他前后左右瞅了半天,这楼道里唯一能用的也就是墙角上那个瘦小的垃圾桶。Candice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陈易把垃圾桶搬到墙脚下,他小心地踩了一只脚上去,又抬起了另一只脚,就在陈易准备直起腰时,那瘦小的垃圾桶的腰却弯了。
“啊!”Candice清清楚楚地看着陈易“啪”地坠地,她却提了两只拳头,抻着嘴愣在那里。
“哎呦喂!”陈易惨叫一声,Candice却在后面大笑起来,“哈哈……太逗了,太好玩了,你个笨蛋……哈哈……”
“喂,我在这儿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你倒好,看耍猴儿呢?”陈易站起来,拍拍屁股,“我告诉你,这猴儿演砸了,他不干了他!”说着就要走。
Candice赶紧上前拦住,说道;“你怎么能这样呢?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嘛!我帮你扶着还不行吗?”
Candice一边去扶那个弯了腰的垃圾桶,一边还忍不住地笑,陈易抱怨着:“你看你,还笑,一点诚意都没有!”陈易虽嘴里这样说,身体却已经爬上了窗户。
陈易给Candice取了资料,下了楼,两人边走边聊着。远处传来熟悉的旋律——“回忆再美好也只是曾经……”对,好熟悉的旋律,就是那个忧伤的,让陈易有种不知名的担忧的旋律,而现在,却只剩下了忧伤。走到教学楼的后花园,Candice让陈易坐下聊。
“不坐那里!”
“为什么?”
“物是人非,不堪回首。”
“呵呵,你呀……”Candice本不愿去想陈易的心事,可眼下,她又觉得有必要想想。于是,Candice吟道:
“风絮飘残已化萍,泥莲刚倩藕丝萦。珍重别拈香一瓣,记前生。”
陈易听了,接道;“人到情多情转薄,而今真个悔多情。又到断肠回首处,泪偷零。”
“嘿嘿,你也知道纳兰的词啊,不错不错。”Candice甜甜地笑着,“你是个才子,可惜,没遇对佳人!”
“嗯?什么意思?”
“我是说,你没必要为你的巧妙难过,既然她薄情寡义,那就算不得佳人!”
陈易吸了一口气,深情地说:“我从来就没这么喜欢过一个人,如果她都算不得佳人,那我就没有佳人可遇了!”
Candice拜拜手站起来,说:“此言差矣!你想想,何谓佳人?”她开始掰着手指头,“像我这样美丽善良可爱大方温柔贤淑……能与你同甘共苦不离不弃的,才叫佳人!”
“你?”
“啊。”Candice吧嗒着眼睛,“好配好,赖配赖,我才是你的萝卜菜。”
“什么啊!你就别添乱了你!”
“咳……好吧。”Candice叹了一声,“跟你说句实在话吧,现在的女孩都很现实,稍有点资色的就心比天高。像巧妙那样的哈,不勾搭个高富帅,起码也得是个校园红人,你有什么啊?”
陈易不服道:“你刚才不还说我是个才子吗?再说,你知道的,之前巧妙是喜欢我的。”
“之前!嘿嘿,那也就是她犯了困,陪你做了个白日梦。她会喜欢才子吗?呵呵,才子是靠不住的,徐志摩输给了梁思成,林徽因的理由是,‘我宁愿选择一座坚实的桥,也不要一首颠簸的诗’。”
陈易听着气不打一处来,反驳道:“你要记住,一座懂诗的桥才更卓越!我早就想好了,我上大学要学土木,我不会是一首颠簸的诗。换个角度讲,诗有什么不好,毛泽东说了,秦皇汉武,略输文采,唐宗宋祖,稍逊风骚,那都算不得风流人物。”
“哈哈,还是得用激将法!”
“你,你就不是个好人你!”气头上的陈易说罢就扬长而去。
“哎,陈易……”Candice竟没把他喊住,这也是出乎意料的事,看着陈易倔强的背影,她恼狠狠地说了句:“你奶奶个腿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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