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浅砂白出生二百年后的故事,在浅雨漠之前。放在这里只是因为毕竟同属一个空间,即便时过境迁,终究有些干系。并且这是前年所作,留下来自图感受当时情绪也很有趣🥰)
树影绊人行,月色凉如水。
昏黑的夜空赶着四层乌云,撞在西方的高山上,水汽便化作千万条潺潺断续的小溪从天而降。此处是旧时西南山脉的林区,时值夜半,在镇上宴饮的人也都归家歇下了,草场边缘零散数十房屋只有一扇窗还曳着光亮。
不刻,这幢小屋的灯也灭了,一名身材纤长的中年人擎着紫竹伞合上门,乘着澎渤雨势四处漫游。他面目俊朗,带些孩子气,一双含情目怅然望着天地濛濛,胸中不得宣发的隐情更加郁郁,不住喟叹,终于长吟道:“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此时无月,原不该吟此句,只是他遥想当年自己,此刻心境凄凉有所盼,遂继续托言道:“月既没兮露欲晞,岁方晏兮无与归;佳期可以还,微霜沾人衣!”
这乃是源于他的第一桩心事。
末了略微抒怀,更加紧在雨中踱步,襟裳携缀的露珠被风卷走,他自己只盼能绝尘而去才好。等发觉脚下的草丛已高过膝盖,粉嫩嫩的铃花多了起来,抬伞查看,原来已走出村庄数百米,进了林区的地界。
他处在树林和草场边缘,驻足眺向天际,直待长夜皓首,却感到体畅神通,不觉间将精神力向八方散开来,霎时间,地下沉眠的蠕虫和搏击长空的翔隼都清清楚楚显现在他脑海中了。
虽然刻意避过了人的聚落,但在精神视野里仍探测到两个活动的精神源点。其中一个他并不认识。那人从南方大道而来,趋履稳健,步徐而行疾;似乎着了一袭黑衣,并未披巾带帽。中年人恐对方察觉自己,感到不自在,遂将精神力绕过他。猜想大约是北迁之人,心中颇为感怜,于是打算邀请对方到家暂歇避雨。
不过他思索了两步,觉得有些奇怪。雨夜独行不似迁客的作为,况且这人周身利落,除却佩剑外,好像并没有其他盘缠。中年人本非多心,但天色氤氲催人生疑。他又探出一缕精神,在陌生人的周身轻触。
探测之下,他果真在那人兜帽中发现了一个奇状物事,上面附着阵法,在精神视界里闪烁着强光。中年人心中惊惑:“这不是学院用来发文牍的魔法吗,难道乔院长又来找我了?可是学院素来银装,此人行迹诡异,看样子也并非善茬。啊,莫非……他们怕是查到了我所藏匿之物,赶来收取了!”
话说他所言的几个物件是多年前在南国学院临危受之于友,当时只来得及告诉他十分要紧,断莫假手他人,却并没说明将来该作何处置。初时他心灰意懒,将这些东西束之高阁,回来再看才发现非同小可,猜到朋友殒命多半与此相关。他并不参与他们的纷争,这烫手山芋留着也是作古,便着力寻找个能托付之人。然而不知是找错了人,还是自己的名声太坏,竟然窝藏至今。
这件事说也简单,但世上三言两语概括的外人看来往往荒谬,原委纠如错结,盖棺定论之前还是沉默为妙。这乃是他的第二桩心事。
他立刻躲进树林间,待看黑衣人如何举措。若真是学院使者,那必然能寻得到他。就在此时,他脑中另一个精神源点忽然迸发出极强烈突进的感情,震得他猝不及防,“哇”地叫出了声,幸而大雨滂沱,百米外的那个汉子听不见这边动静。
中年人神迹精微之至,遂精神也极为敏感,脑内一旦出现精神剧变,他便会遭到反噬,头痛不已。年轻时尚能招架得住,这把年纪却只得由得脑子嗡嗡作响,连五感也模糊了。虽则如此,但这个精神源点的主人是他的学生,他自要探清出了什么变故。
那人倒是不难找。林区内的居民只有一个,村民为了方便她白日里到村中学习听讲,特意辟出一条石板路。中年人遗落了紫竹伞,循路而入,也不顾衣着不便,外袍上惹了许多窃衣、鬼针之类的草籽。
行不多时便听到群兽呜嚎之声,他侧耳细闻,猜是狼蜥,果见前方森林本该在雾下更显蓝色,却弥散着油油绿光。狼蜥这类怪物不知是如何进化,虽大致上与普通野狼无异,却浑身披一层致密的翠绿色鳞甲,极难为锐器所破,而甲下更藏有毒针,如不慎抚过狼蜥的逆鳞,顷刻便要中毒身亡。它们年年从西侧海滨翻山而来,幸亏是有人阻拦,才没太为害人类。
淅沥雨声中夹着呜呜咕咕的野兽低吼,空气里也卷着一股腥气,中年人自知不敌,寻了一棵椄树攀援而上。椄树在湿润地带长势极快,通身类似竹节,单个枝干笔直戳进空中,但节段间更加柔韧,树皮也极为光滑。当高度超过自身承载量,它便上端垂入泥土中,生成一个次根,而次根中又能长出新的枝来。如此往复,常被栽作篱笆。
中年人皮肤娇嫩,有些轻身功夫,最适合在椄树间移动。
他爬到顶上,望见一隙天光隐现,云之间较量轻了些,呼啸的山风却更放肆了。他站在树节上,眯着眼躲避刮来的树叶尘土,只依稀见得一片棕灰的泥土鬃毛和鳞光,全然辨不清风声、雨声、涎水落地及野兽怪叫声。
突然他耳畔“乒砰”脆响,一道白刃锃亮,二十米外的一头狼蜥“嘣”地身首分离,暗红的血从脖颈喷出七八尺高,将断头生生推了出去。操刀人刀尖一转,眨眼便将周围几头狼同样挑飞。细看之下原来她两边开弓,右手里是柄窄口薄刃的长刀,左手一只匕首。
野兽虽也不傻,但她招招朝着要害它们却躲不过,徒然听着嗡嗡的刀口破空,命就丢了。一只被刚被贯穿咽喉,将死未死之际,周遭又轰若排山涌上一群。她将狼蜥嘴里的刀柄猛抬上去,借力身子往下沉躲过几个血盆大口,右手腕一个翻转,将前者整个下颚割下。右手撑地的同时左手使匕首直接穿透后狼颅骨,双脚向空中腾跃,身子随后,反手抓了匕首,“夸嚓”一下便轻易将狼从鼻骨之后、颌骨之前剖为两段。待血溅时,她已身在别处了。
云被风刮走,天空骤然朗霁。细看她脸还稚嫩,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像只燕子翻飞林间,动作柔润有度,砍狼时刀剑似裹红缎款款飘动,同舞蹈一般。发出的刀尖也宛若游龙驾雾,只消破一屏血水,还不及看清,又插进另一块骨肉中。
没有半个时辰,森林里就尸横遍地,下山的数十匹恶兽存活者已寥寥无几。少女立于一片有月光照射的空地中,抛去有些钝锈的长刀,用衣服干净的地方抹了抹汗,忽然眼中靛光昱耀,追上一匹迟迟后退的狼蜥,虚一晃身,竟从它腹下掠过。狼蜥“吱”地苦叫一声,五内俱出,活不成了。
场面虽则惨烈,好在原本山间支流许多,今夜雨势颇大,战场边就有一条溪流哗啦哗啦地冒水。少女将染血汗的衣服脱了,只着一身衬衫,等水清澈,涮了涮脚丫和双臂。
中年人看自己没帮上什么忙,所幸诸事已毕,这女孩亦未有大伤害,便悄悄从树上出溜下来准备打道回府。不过方才打斗,少女留心周遭,早已发现他,此刻提着外套来问道:“姚学士,您在这儿干什么呢?”
“我本来正在冒雨散步,听这头有些声响,不放心来看看你。”中年人应道,“没受伤吧?”
少女摇头道:“这能有什么事儿?”她满头灿金短发,沾湿露水而蓬松,生的甚是娇艳,神态英姿奕,轻轻揉着眉弓。中年人顿了一顿后说道:“你这一通折腾,损耗了许多睡眠,我给你把个脉、开点药吧。”
她知道又要听姚学士啰嗦,但思虑着最近印堂的确有点沉晦,便默默跟着去了医馆。
林区的古代遗迹不多,镇子是近百年来由通商者陆续建设的,砖石瓦砾时代不一,早可追溯到大统时期以前,白日里橙、绿、灰三色交映;房屋鳞次栉比,虽则占地不大,但小楼之间挨挤紧凑,又多是酒馆茶室等聚集场所,熙攘可与仲夏山林的草虫集会媲美。
另外,镇上的设施大多诸人共用,虽则此地无组织统御管辖,但人们各自领职,也治理得相当清洁有秩。
这时中央大街静悄悄的,吸水的粉红色地砖与沟渠合力将雨水排净了,二人的靴子和小鞋跺地轻叩惊起伏匿的动物,路上便蹿出道道黑影。
医馆的内壁是橙色黏土砌成,东侧一张小床靠墙,西侧是药柜,开窗在南,窗下有张木桌,与大门相对。
少女将携来的匕首和外套丢在门口,进屋坐在桌边,左手腕搁在脉枕上。姚学士搭了三指,寻思道:“依着旧日时令,现在该是暮春。暮春,怎么山上会有狼呢?”他大指不经意地在桌上画圈,少女不知他在作何计较,答道:“通常是下半年野兽侵袭。其实它们大多体格健硕,不必非要下山来求生计,兴许这批狼是去年年末在群山里迷了方向,现在刚找出来吧。”
学士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是刚躺下还是睡了一阵了?”他指的自然是杀伐群狼之前的事。
少女道:“有段时间了。是梦中听到野兽嘶嚎才醒来的。幸好它们并不聪明,否则绕过我就要到外面来了。”她自幼一个人长在森林里,不知何时开始承担了守卫边境的重责。
“嗯……人力把守本就不合常理,其实林区边是有阵法屏障的,只是设立的年代久远,智慧高些的动物都能避过。我最近向商行的廖队长学了几招,加上之前设计的法子大致锤炼好了,两者结合必有奇效,你就准备搬到村中来住吧。”见洛冰不为所动,姚学士蹙着眉道,“不然又像上次一样晕倒,长此以往即便身体没有大碍,也易送命于野兽口下。”
少女原是守林人的养女,守林人死在她四岁那年,后来便无亲眷了,只有一个从小到大的玩伴江叹,前年离开林区至今未归。
洛冰心中想,林区即为我家,江叹为我唯一的挚友;若为了等待挚友而丢了性命,既是死在家里,那何悲之有呢?她说道:“我是为了小熠日日守在那的,她若是不回来,那岂不是变成空守。”说罢莞尔一笑,分明是“小熠乃头一等大事,空守又何妨”之意。
她一直是如此一根筋,学士倒是习惯。看着她哂笑,眼光中既怜爱又羡慕。他抓了药材包起来,又记下告罄的几味药,二人就出了医馆。
洛冰拖着药包好奇地摸摸、嗅嗅掉出来的菊苡,问道:“您课上不是讲这东西挺难长的吗,几十年才出一株。怎么这里却有许多?”“那是别处。咱这儿气候温暖,靠山遮蔽而无寒潮,土壤能凭着雪山地貌积攒的矿藏而终年不失肥力,植被自然要长得好。只七年就能摘到一堆了。”他思索着道,“其实许多灵气充沛的仙草都生在四季不显的地方,所以列神世的珍奇草药自要比大统世多多了。菊苡以前被叫做湫子苡,是东北山脉的特产,在别处很少见。不过南国学院的药圃里……似乎是大统开始就有不少天南海北的植物了。”他觉得这事儿有些奇妙,兀自沉思了半天。
过了一会又道:“对了,你回家熬汤药的时候可以先将菊苡同蓝藻用火煨过,它们毕竟性凉。”提起这个,洛冰想到木屋中并无可用熬制的砂锅,便向他借,二人便往一路走。不过学士随即想起黑衣人的事,觉之带洛冰同归太不稳妥,走到村庄与镇子间的树林时说道:“我去拿砂锅就好了,你在这稍等片刻。”便小跑着没入林墙不见了。
洛冰站了不足三分钟,姚学士又折回来,笑道:“我直接熬好了给你送去不就行了?何必要来回跑这几趟呢。你早些回家睡觉吧。”
学士一人到了村子,没急着上前,站在树林的阴影里观察。他将精神铺开方圆百米,没探测到黑衣人的所在。
学士家屋子的窗户敞开着,可以窥见里面的陈设有稍许变动。他眯了眯眼,见到花圃里的花有些打蔫。虽则表面上毫无异状,实则泥土下的根系早被捣烂。他朗声道:“你其实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既是来找东西的,管我要我给你便了,又何必糟蹋了我多年照料的香草呢?”
夜月孤照,无人答应。学士自当讨了个没趣,踱步往家走去,道:“不过阁下的要求恐怕我也满足不了,若不然上次乔院长来访,就不用败兴而归了。”他要用这话试试那黑衣人究竟是否与南国学院精神系的院长乔祜、自己曾蒙教诲的恩师有所牵涉。
刚推开门,他忽然脑后一紧,知是暗器,立刻翻身躲进屋内,怎料那暗器直接穿墙而过却不伤墙体,冲着学士面门袭来。他心中赞叹,这等纯灵凝聚的功力人一辈子都不见得能修得来,居然能被安在铁器之上,如此技术也只有南国学院做得到了。
情急之下他平举双手,催动经脉联结双掌手心的灵气,像结网似的,将将把暗器拦在了眼前。那东西是个极细小狭长的三棱锥,肉眼可见锥面有蓝莹莹的纹路浮动,这就是机关所在了,设计倒也并不如何高明。还未来得及将其破解,他忽听得悠悠銮铃凭空响起。
几声若在近前,几声在身后的墙外。他心道,对方有备而来,就等我落入这两难境地了。借助介质布阵是不会魔法的人用的招式,恰好他自己也曾玩过这把戏;听铃音只是寻常的束缚阵法,中了也不会缺胳膊少腿。
暗器既然是人发明的,就必然会有要害。它已然显形,就不难抓住机关的要害了。
霎时间,小蓝锥失却光芒,坠地与废铁无异;学士四肢麻痒脱力,被狠狠钉在了墙上。
有人踏过门槛,嘿嘿笑着来到近前。黑衣人果然出现了。他见姚学士因后脑勺嗑在墙体突起的地方,疼得龇牙咧嘴,道:“你这样可有损前辈的形象了。”
学士一看黑衣人不过二十四五的年纪,笑道:“原来你真是乔院长的学生。既然叫我一声前辈,却还要逼我用上灵力,难道不知我这人的神迹最是擅长扰乱人心吗?”他此刻的神情与以往全然不同,一改婆婆妈妈的姿态,眉宇间反而有些寻衅的意味。
“哼,二十年前,别说是我,便是整个秋枫原又有哪个敢惹你这精神系第一了?嘿嘿,但你这些功绩早已作古,不然怎么会被我擒住呢?”黑衣人将刀柄压在学士腰上,只是冷冷地笑。“那自然是因为你远道而来,我谅你是客人不便得罪。”学士故作嗤笑,翻了个白眼又看向他道,“乔祜那老匹夫知道自己不敌,这才差遣你来的么?不对呀,他高低是个学院派的人物,怎么教出的学生都似你一般,能力不怎么样,派头却不小。”
“嘿嘿,你不必用这话来讥我,我的确也并非乔院长的子弟。”黑衣人道。
“啊!那难道是那个女人……叫……叫什么来着?年岁太久远,我记不得了。你可别误会,我只临走前与她有一面之缘——莫非她记恨我说她姿色平庸?我真是艳福不……”姚学士一语未毕,右颊吃痛,竟被黑衣人生生掴了一掌。
“你少在这东拉西扯。既然记得她,她当时找你要的东西想必也知道了。是什么?交出来!”
姚学士并不理他的话,哼道:“咬着舌头了!”他吐了吐舌头,嘴边果真有点点血迹。
“你不说么?好,你若执意顽抗,”黑衣人将刀出鞘,在学士面前上下晃悠,“我问一遍,就从你身上剜一块肉下来!”随即将他衣服扯了,便真要剜他的肉。
学士见他如此狠毒不留余地,眼中寒光流动,“噗”地朝空中吐出一口血,铃声立止,阵法顿破,他抬脚就冲黑衣人小腹狠踹过去,右手二指轻轻一挥,长剑瞬间调转剑头,便如学士手臂的延展,抵在黑衣人喉结上,已然穿透了表皮。
这次换做学士冷笑,一字一句地道:“你立功心切,我能理解得很,但就这点毫末本事——威逼?连做打手都差得远。不过你即便真有能耐要我的命,我也不会说的。”
他整理了一下衣裳,将烛灯点亮,又给自己烧水、沏茶,心中微微有些怒气,想,你主人都不敢如此对我,你又是个什么角色?另外心中猜想黑衣人的神迹,南国学院派来的人,既然不会用魔法,那定然是神使或武者。武者嘛……气质过于猥琐了,若是神迹便刚好解释为什么先前他靠近时自己没有探测到。不过他眼下并没有动用神迹,这是何缘故?难道也是精神系,怕反被自己克制吗?学士已十多年没有用过神迹,自然不会为了一个无名小卒破例。
他气定神闲地坐下,方才还剑入鞘,几乎要将剑鞘震碎,道:“怎么,你不是替那女人送信的?”他自行将黑衣人兜帽内的卷轴取出,边吹着茶水边将其展开。看着学院文牍特有的立体法阵,他心说,她的权利都这么大了吗?猜想这次是要对自己强取豪夺了。
黑衣人坐倒在地上一直没起来,又恨又怕地睨着姚学士,仍是阴恻恻地笑。他见学士览过信卷后,脸上霎时没了血色,嘎嘎大笑起来。
姚学士一脸不可思议,握着卷轴的手抖起来,又详读了几遍终于确认无误,木然靠进椅子里,以杯就唇,可方才将茶杯嗑在桌上,一小碗开水早洒了出去,他却是连手背被烫都没有知觉。他的猜想全然落了空,根本不是什么女人的最后通牒,勉勉强强连个威胁都算不上;却正是因为文牍中的事与他无甚干系,这才够让他愧怍不已,够让人平添遐想了。
“哈哈哈!难怪神迹天才会沦落至此了,你竟是个多情之人,被芝麻大点小事吓成这样!真该让乔祜那些学生瞧瞧,自己崇拜了半生的天才原来是个废材,不知他们作何感想?”黑衣人站了起来,忽然痛心疾首地道,“你堕落本来不干别人的事,可叫我又该何自处呢?我千里迢迢而来本想会个厉害的人物,到头来是庸人一个!不杀了你叫我如何痛快!”他拔刀太快,将火烛扇灭,挺身便向姚学士刺去。
只听漆黑一片屋内乒乒乓乓短兵相接,跟着“哇”地一声惨叫,黑衣人腿上中了暗器,正是那枚棱锥。他喝骂道:“你这龟孙子竟藏了帮手!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我今日先不与你斗!”他卷着两片窗格跃出窗外,逃之夭夭了。
屋内凄寂了大概有一盏茶功夫,姚学士低声道:“劳烦你救我了。”他心中苦笑道:“这黑衣小子还是将我看得高了,以为我虽自轻自贱,身边却还有高人愿亲随保护。他但凡使出几分真本事,今日我师徒就都要命丧于此了。”一个失了斗志,一个毫无灵气底蕴,哪里打得赢学院的使者呢?
洛冰吹亮火折,将灯点起来,道:“我是走到半路遇见了蓝波。他说早先有个怪人摸黑闯进您家里,不知怎么搞出了地震让他无法安睡,便抱着铺盖卷在外面寻处就寝……就寻到我那去了。”
蓝波是七八年前随商队到林区的。与大多村民一样失却了亲属,加之年纪尚幼,暂时在安全地方定居。因着江叹家是旧大统行政厅改建而成,楼房结实广阔,他最初便住在江叹家,后来又随了姚学士,是不久前才搬到隔壁新建的小屋里的。江叹总是到森林里找洛冰,他便跟着一起,故而他们三人从前亦一同出入,至于江叹远赴绝国,洛冰不是在守望她归来便是在行政厅读她留下的书籍,遂便减少了和蓝波的交往。
姚学士痛苦地皱着眉,惭颜而不能语。他想道:“我这下可连他也一并对不起了。”
洛冰简单收拾了屋子,请学士小憩一阵,忽然听见晨凫“吱吱吱、咕咕咕”地叫嚣起来,怕一会天光大亮,学士这一夜就无法睡下了。而他似乎受了些惊吓。遂将窗帘拉得更紧了,说道:“蓝波一会便回来,您有事就唤他。我先走了。”
学士撑着身子,将重新卷好的文牍递给洛冰,低声道:“你将这个拿去吧。”洛冰接过,只当他累得够呛,这才不抬头看自己。
洛冰回到木屋将文牍打开,觉得这质地与学士上上个月给的星象舆图颇为类似,想来应该是用来书写特别的文字。她将卷轴拉到底,不料底端竟分成上下两半,夹在中央的一张大而软的信封抖落在地。
信封没有开口处,只在刻几行鎏金小字的背面,有一处凹凸不平的圆斑。洛冰稍微移指扣住圆斑,信封就自行展开了。她从首行的问候看出,这应当是给姚学士的一封私人信件。令她震惊的是,后面全篇却几乎写的都是江叹。
她的形容也如姚学士一般,唰地白了下去,阅览过后只觉得胸闷气短,大脑里似有两个大瓮相撞。
她有些不信,于是抓起文牍,然而字符居然乱作一团,在纸上旋转,逐渐化为两个相互拉扯的漩涡,她只勉强辨认出涡臂赫然甩出两个字:讣告!
那信中写道,学院的考察队到春鸟原找寻“童话镇”的入口,不幸全队覆没,因无人禀报,学院察觉时已赶不及援救,晚来的使者亲眼见证着尸身在春鸟原解葬了,其中便包括江叹。至于后事的处理和长篇对江叹的感激抱歉之辞,洛冰已无心读将下去。
南国学院自来精明,普天下比他们更能代表人类科技的机构怕也没有了,因此这信上的话纵使洛冰百般推卸,却也实在找不出道理反驳。
她久坐在屋中,呆望窗外小湖折射的波光从蓝金转了白绿、从橙红转了绛紫,汲水的乌雀聚散,怎么转眼又到了傍晚。
门外草丛传来人的脚步,她一个激灵,辨出是蓝波——她现在并不想和他交谈。
她迅速收起卷轴揣进怀中,摸到靠墙的一条绳子,顺着绳爬到房梁上,轻轻挪开一块松动的木条,从屋顶逃到林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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