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天

      六月天，孩儿脸。当真说变就变，瓢泼大雨。还要不要等？

      让李璐纠结的哪里又是这场雨。

      车里烟雾腾腾。约好的今晚十点见，自一起午餐分开后他便一直关机。离十点还有一个半小时。

      晚饭的时候，只是晚饭的时候，李璐并没有吃晚饭。晚饭的时候还是红艳艳的一片天，顷刻间就变了。眼看着阴沉，呆在家里也是困兽，李璐出了家门，把车开到他家附近，停在路边。暴雨说来就来，她打开空调，关上车窗。

      点上一支烟，李璐盯着后视镜中的女人，脸色焦黄，口皮干裂。妈的，雨太大了！

      掐灭烟头，李璐起身翻到后座，后备箱有矿泉水。活动隔板挡住了纸箱，她往后窗方向推了一下，卡住了。加了点劲儿，隔板从卡口处松动开，猛地弹回来，打在手上，李璐咧了一下嘴，撕扯着装水的纸箱，力气太大，薄薄的纸箱垂头丧气耷拉下半边，几瓶水滚了出来。李璐拖过来一瓶，眼睛里有了雾气，操，车里太熏眼睛。

      翻回到前排，李璐只把车窗摇开一条缝，妈的，雨还是太大！雨刮器象疯子一样挥舞着双臂。她拧开瓶盖，咕噜咕噜喝下半瓶。矿泉水直接从眼睛里面冒出来，舔舔流到嘴唇边的，混合着嘴里的烟草苦味儿，象他妈的烟熏腊肉味道。口皮倒滋润了一点点。

      酒吧里遇到这个男人是一年前了。

      暴雨并没有减弱的势头，李璐干脆停了雨刮器。任由车窗里外的雨下得再痛快一点......

      认识高源其实岂止一年，本来就是一个公司的，李璐也不是招惹酒吧男人的人。

      公司里人就不多，聚会倒频繁，和高源一起喝酒的场合并不少，四平八稳的一个人。不像李璐，酒桌上喜欢笑，闹，把自己搞成众矢之的。李璐倒是想，但就是学不了四平八稳。何况没有她的众矢之的，场面会少很多热闹。说不定四平八稳还羡慕张扬呢？只是都没特别注意过对方。然而，酒吧里能看见不一样，都不一样。特别是李璐正分居着心烦，特别是李璐没想约人怕的是更烦，特别是高源出现的时候李璐已经喝了六瓶啤酒。好像是不太烦了 ，因为一直在笑，后来一起在笑。笑着笑着笑出了泪，和平日里更不一样了。是两个才认识的人。

      不少人躲在街沿下，一会儿望望天，一会儿又焦躁地跺跺脚，雨还要下好久嘛。也有人在大雨里奔跑，张开双手遮住头顶，头发已经淋湿耷拉下来。

      李璐咧着嘴笑了，用手背抹了一把脸上的矿泉水，牵扯出丝，是鼻涕。她扯过纸巾，轮番按着左右鼻孔，“噗，噗”，纸巾兜不住，腾出一只手，又扯了几张纸巾，打扫干净的脸清爽些了。跺脚的，雨中奔跑的，都是有人等着回去的吧。鼻子又有些堵。她想去拉扯下街上那双徒劳的手，只遮挡得住巴掌大的天，明明浑身早已经湿透。

      电话还是关机！九点了。分秒难熬，李璐是。如果高源真是在进行一场艰难谈话的话……那么，也会是。不可能是场四平八稳的谈话，如果四平八稳就没有这场谈话。

      又燃起一支烟，李璐的手有些抖。

      自酒吧那一晚，居然已经一年了。该换块走时准确的表，李璐想。这一年的时间总是走得快快慢慢，不如人意。

      口皮还是干，舔过之后。滋润只是片刻，过后更干。李璐摸出一只润唇膏，对着镜子，抿了抿嘴唇，涂厚了，腻。扯过一张纸巾，擦了擦，又抿一抿。

      脸色还是焦黄，烟灰缸里已经大半烟头。

      分居那段时间脸色也焦黄，睡眠不好又抽烟。主要是见不着儿子。

      能见着儿子，是民政局出来以后。去之前高源问过她，能不能不要去，谁又不是将就着过。四平八稳是一贯的。而终于能够如释重负，李璐没去想高源的话，没去细想。否则不会说，“我离婚与你没有任何关系。”

        可以定期见着儿子，李璐脸色慢慢恢复些红润。

      看着镜子里焦黄的脸，李璐又摸出BB霜，遮盖住了一些黄。眼睛反倒更凸显浮肿。烟抽多了，皮肤太干，拍打了BB霜的脸像一张毛燥的宣纸。她倒一点矿泉水在手心，拍打在脸上，翻起的皮屑平复了一些。片刻后干了，依旧宣纸。李璐烦躁地扯张纸巾浸润，似乎吸引高源的正是她的不喜欢遮掩，她擦去BB霜，把矿泉水瓶子扔到旁边座位上，又抽出一支烟……

        脸色更红润些，那是李璐享受了单身的自由之后，那个时期谁的四平八稳都碍不着她。

      九点半了，“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没有目的性的开始，李璐的自由也时刻提醒着他们没有目的性的正确性，李璐需要真正的稳定，高源也不想失去真正的稳定。不是他就是她，开始把分开当成回事来说。李璐多少学了点四平八稳。四平八稳也学了点真性情。分手被当回事，冒出的倒是难舍难分，手表就是那时候走得不准。说换又舍不得。

      雨好像小一些，街上的人也少了。李璐关了空调，车窗又摇下来一点。新鲜空气伴着飘进来的雨点，清凉。

      忍不住又燃上一支烟，李璐连接上手机蓝牙，点开那英的《默》。

      难舍难分，焦黄就慢慢转移到高源脸上，捡去用的真性情让他不自由。有些风言风语了，李璐不喜欢遮掩不等于不会遮掩，善于遮掩的两个人本不至于的。是分手太像回事，又始终没做成回事。做不成回事，又去试探其他事，而互为鸡肋只适合试探。焦黄就是这样反复试探中出现在他脸上，回到她脸上。

      那英在车里飘荡，“忍不住化身一条固执的鱼，逆着洋流独自游到底......”

        拉锯一样过了大半年。开始遮遮掩掩融入对方的生活圈子，还是试探，试探越多越被动。

        烟抽多了，口干舌燥。李璐抓起剩下的小半瓶水喝个精光。

        被动到牵扯出“她”，好像连退路也没了。已经没脸没皮了，高源回家越来越晚，好些时候干脆没回家。起初还寻些机会和借口，有时候就直接关机了。终归还是回家的时候多些，李璐也有讨厌和被讨厌的时候。只是高源的脸色在哪里都好不起来，李璐偶尔在他脸上看出些抓痕。今天中午一起吃饭时，他和李璐说回去好好谈谈，十点钟给你电话。这小半年下来李璐化身了一条固执的鱼......她开始讨厌四平八稳。

      她是要逆着洋流独自游到底吗？已经纠缠出更多欢喜更多讨厌更多不甘心，纠缠得她分不清是不是独自在游，所以再等等。9:50了！

      那英还在飘，“被爱判处终身孤寂，不还手, 不放手......”

      雨还是没停。最后一支烟！

      李璐看了看手表，9:55。还手？放手？

      深吸一口烟，肺都有些痛了，李璐死死摁熄还有半支的烟。拉过安全带，插入插销，打燃火。

      挂挡那一瞬间，那英从半空中跌落下来。

      手机连接了蓝牙，电话铃声响得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