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22)

作者: 快乐人生老陈 | 来源:发表于2024-01-13 09:52 被阅读0次

    天宝五年,即747冬天,李白离开东鲁,出发南下。第一站仍是扬州,第二站是南京,然后过丹阳,择道去了浙江绍兴。他有点想那位忘年交贺知章了。

    或许当年音讯阻隔,当他带着好酒前去拜访贺老时,方知这位以金龟换酒的四明狂客已经离世了。怅然若失之余,李白随即写了首《访贺监不遇》:

    欲向江东去,定将谁举杯。

    稽山无贺老,却棹酒船回。

    面对水光潋滟的镜湖,睹物思人,往事历历在目,但故人早已远逝。李白顿觉世事如梦,聚散如烟,不仅潸然泪下,凄然伤情。

    狂客归四明,山阴道士迎。

    敕赐镜湖,为君台沼荣。

    人亡余故宅,空有荷花生。

    念此杳如梦,凄然伤我情。 

    故人不在,会稽风景再好,小吃再美味,也留不住李白的心。他很快就返回了南京。随后几年,他在金陵周边寻旧访古,寄情山水。好在王昌龄还做着江宁丞,能暂时缓解他的孤寂落寞。

    作为六朝帝都的南京,钟灵毓秀,人杰地灵,秦淮河静静流淌,默默陈说着千古的风流和寂寞。凤凰台遥望西北,浮云遮天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倒是被贬湖南湘阴的故友崔成甫南下时特意到金陵看望过李白,两人同游秦淮,共登钟山,诗酒唱酬,李白原本那份无奈和愁苦纾解了很多。顺便看一下两人的酬答之作。先看崔成甫的《赠李十二白》:

    我是潇湘放逐臣,君辞明主汉江滨。

    天外常求太白老,金陵捉得酒仙人。

    再看李白的《酬崔侍卿》:

    严陵不从万乘游,归卧空山钓碧流。

    自是客星辞帝座,无非太白醉扬州。.

    严子陵不愿做汉光武帝的随从,回归富春山,醉卧空山,闲钓碧流。李白借此想表明,他要学严子陵,客星辞帝座,回归江湖,并非太白金星醉卧扬州,非常巧妙应答了崔成甫那句“金陵捉得酒仙人”,显得风雅又风趣。

    可748年,一纸贬令又将王昌龄远谪到了偏远的湘西龙标,今天属于湖南省黔阳县。那段时日,李白刚好在外地漫游,闻听消息,他痛心不已,立即落笔成诗一首《闻王昌龄左迁龙标遥有此寄》,以此抒发感愤,寄托慰藉,表达对王昌龄怀才不遇的惋惜与同情之意。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月照中天,千里可共,虽相隔千里,也要将自己的愁心寄予明月,让风带至龙标。咱,都是天涯沦落人啊。看似没有悲痛之语,却悲痛无限,让人怆然涕下。

    这几年大唐王朝的政治生态愈发黑暗,国势日趋衰败,昏庸的玄宗皇帝仍然在石榴裙下流连忘返,醉生梦死。政坛上飞扬跋扈的是那些斗鸡走狗之徒、颠倒黑白之辈、穷兵黩武之流,而真正的志士才子却被弃于草野,甚至惨遭杀戮。

    看清了酷烈荒唐的现实,李白开始清新,渐渐地从一个狂士变成了一个战士。他这几年的诗不再隐晦,相反主旨越来越明显和直接,充满了讽喻指责。他发誓,绝不与权贵佞臣同流合污,也不再事奉昏庸的君王。

    749年六月,哥舒翰不惜以死伤数万人的代价,从吐蕃手中强行攻取了石堡城,造成血流成河的惨象,真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李白得知消息,已到了那年的冬季,还是一位名叫王十二的朋友雪夜独酌有感而发,给他赠诗中才提及的。

    听闻消息,李白悲抑难当,立即写下了那首慷慨激昂掷地有声的《答王十二寒夜独酌有怀》诗作,以表达他的满腔忧愤,以及浊世独守高清之心怀。

    下面,我们一起欣赏这首长诗。

    昨夜吴中雪,子猷佳兴发。

    万里浮云卷碧山,青天中道流孤月。

    孤月沧浪河汉清,北斗错落长庚明。

    怀余对酒夜霜白,玉床金井冰峥嵘。

    人生飘忽百年内,且须酣畅万古情。

    君不能狸膏金距学斗鸡,坐令鼻息吹虹霓。

    君不能学哥舒,横行青海夜带刀,西屠石堡取紫袍。

    吟诗作赋北窗里,万言不直一杯水。

    世人闻此皆掉头,有如东风射马耳。

    鱼目亦笑我,谓与明月同。

    骅骝拳跼不能食,蹇驴得志鸣春风。

    折杨黄华合流俗,晋君听琴枉清角。

    巴人谁肯和阳春,楚地由来贱奇璞。

    黄金散尽交不成,白首为儒身被轻。

    一谈一笑失颜色,苍蝇贝锦喧谤声。

    曾参岂是杀人者?谗言三及慈母惊。

    与君论心握君手,荣辱于余亦何有?

    孔圣犹闻伤凤麟,董龙更是何鸡狗!

    一生傲岸苦不谐,恩疏媒劳志多乖。

    严陵高揖汉天子,何必长剑拄颐事玉阶。

    达亦不足贵,穷亦不足悲。

    韩信羞将绛灌比,祢衡耻逐屠沽儿。

    君不见李北海,英风豪气今何在!

    君不见裴尚书,土坟三尺蒿棘居!

    少年早欲五湖去,见此弥将钟鼎疏。

    长庚:星名,即太白金星。玉床:此指井上装饰华丽的栏杆。狸膏:用狐狸肉炼成的油脂,斗鸡时涂在鸡头上,对方的鸡闻到气味就畏惧后退。金距:套在鸡爪上的金属品,使鸡爪更锋利。哥舒:即哥舒翰。紫袍:唐朝三品以上大官所穿的服装。骅骝(huá liú):骏马,此喻贤才。蹇(jiǎn)驴:跛足之驴,此喻奸佞。

    董龙:董荣小字。《资治通鉴》卷一OO晋纪穆帝永和十二年:“秦司空王堕性刚毅。右仆射董荣,侍中强国皆以佞幸进,堕疾之如仇。每朝见,荣未尝与之言。或谓堕曰:‘董君贵幸如此,公宜小降意接之。’堕曰:‘董龙是何鸡狗?而今国士与之言乎!’”

    恩疏:这里指君恩疏远。媒劳:指引荐的人徒费苦心。乖:事与愿违。长剑拄颐:长剑顶到面颊。屠沽儿:指屠牲沽酒者,后用以比喻出身轻贱的人。祢衡:汉末辞赋家。李北海:即李邕。裴尚书:即裴敦复。李、裴皆当时才俊之士,同时被李林甫杀害。

    翻译过来的大意是:

    昨天金陵大雪,你像王子猷一样兴致勃发雪夜行(吟)。

    浮云万里环绕着青山,天空中正游动着一轮孤月明。

    孤月沧凉凄清,银河清朗澈澄;太白星晶莹明亮,北斗星错落纵横。

    霜雪夜你对酒独酌思念起我,那金雕玉塑的井台上已然冰冻嵘峥。

    人生百年不过飘忽一瞬,自当痛饮美酒宣泄万古愁情。

    君不会学狸膏金距斗鸡之徒,因谄谤获宠,鼻孔出气吹到天上的霓虹。

    君不会学那陇右武夫哥舒翰,跨马持刀,横行青海,血洗石堡,混了个紫袍“英雄”。

    你只能徒留北窗下吟诗作赋,纵有万言不如杯水顶用。

    世人听到诗赋皆掉头而去,仿佛马耳边吹过一阵东风。

    鱼目混珠之辈居然也来嘲笑我,自诩他们的才能堪与明月宝珠相提并论。

    千里良驹不得温饱难作为,瘸腿驴却在春风里得意自鸣。

    《折杨》《黄华》这样的曲子合于流俗,像《清角》这样的雅曲,晋平公怎配去听?

    唱惯《巴人》曲的人哪有水平欣赏《阳春》?楚国人从来就无视玉石奇珍。

    黄金散尽却没交到知音,白发飘飘的读书人还是被人看轻。

    谈笑间的诽谤聒噪令人变色,苍蝇般的小人嗡嗡着罗织罪名。

    曾参怎么会是杀人犯?可是三进逸言还是让他的母亲震惊。

    握住你的手告诉你心里话,对我来说,荣辱早已置之度外,不放在心。

    听说孔子还感伤过凤凰和麒麟,董龙这小子鸡狗之辈,不名一文!

    生性高傲不媚世,皇帝疏远,举荐徒劳,我壮志难成。

    严子陵长揖不拜汉家天子,我又何必长剑拄着下巴,舔脸去把皇帝奉承!

    做官也不见得高贵,穷苦困厄就无须悲鸣。

    当年韩信羞与周勃、灌婴为伍,祢衡耻于交往屠沽小人。

    君不见,似李北海这样的英风豪气,如今荡然无存。

    君不见裴尚书那三尺坟茔上,早已长满了蒿草棘荆!

    年轻时我就想效仿范蠡漫游五湖,看到他们的悲惨遭遇,更坚定了我辞绝宦途的决心。

    我之前没有认真看过李白的这首现实主义杰作,今日品读才领悟,这绝不是单纯的一纸牢骚言,更是一段批判黑暗现实、揭露丑恶世风的洪钟大吕般的高亢音响。

    在这首长诗里,他对以斗鸡媚上的幸臣,以屠戮邀功的武将,投以憎恶轻蔑的嘲笑,对自己和王十二等高洁志士遭受谗毁诽谤,被逐出朝廷,怀着满腹的悲愤,为被杖杀的李百海、裴尚书等具有英风豪气的正直贤良志士呼冤叫屈。

    李白在这首诗里表现出的是非爱憎,和朝廷完全处于对立地位,他与那些灵魂肮脏不堪的鸡狗之辈势不两立。这不仅表现了李白桀骜不驯的叛逆精神,同时对封建统治者“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颠倒黑白、残酷暴虐的种种丑陋面目,也作了无情的鞭挞和揭发。

    李白从来不是躲躲闪闪的人,他的人生词典里没有城府和世故,他的生命哲学中始终激荡着一股坦荡磊落之气。他藏不得半点心思,在感情上绝不会掩抑收敛。

    一旦有什么触动了他的神经,一旦他被他得知了乌七八糟的丑行,他绝不会沉默姑息,而是任由情感的洪流喷薄而出,一泻千里。他凛然而倔强地站在瑟瑟冷风中,立在危崖边,金刚怒目,以笔作刀,他的文字自然也就有了一种排山倒海的气势和先声夺人的力量。怪不得他自己也毫不违言地自夸自己的诗是“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江上吟)。

    既然朝堂官场如此黑暗,既然世风如此败坏,既然生不逢时,本就傲岸不屈的李白最终做出了自己的选择,那就是:何必纠结于贫富穷达?不如退居林下,泛舟五湖,浪迹天涯。

    的确,那会的大唐帝国,已经到了似人非人的境地。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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