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荣

“王老头是个好人。”

村里人都这么说。

王老头没有孩子，老婆也死了好多年了。

王老头穷，娶不起第二个媳妇了。

也没人愿意跟他。

人人都说王老头是好人，但是没人愿意跟他过日子。

大家见了王老头，都客气地打招呼。

打完招呼，就各走各的，并不会停下来聊上几句天。

背后老说人坏话的，或者老被人说坏话的，反倒会聊上几句。

背后说人坏话的，和被说坏话的那个，聊得更多。

“上街哪？”

“嗯。你上街蛮早啊，现在都回头啦。”

“看天气预报，过两天有雾，买点农药回去打打。”

“今年虫多，年成不好。”

“我还多买了点，你就别买了，我们两家田靠一块儿，一起打。”

“是的呢，那就难为你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

然而没人关心王老头上不上街。

也没人关心他的田打不打药。

大家见了王老头，迎面碰上了就打个招呼。

“忙呢？”

“嗯。”

脚不停步，就走过去了。

要是远远的看见，那就拐个弯儿，躲过去了。

王老头的厚道事儿，有一件在多少年后都广为流传。

王老头春天会去街上买点树苗，回来钎成几截树段儿，插了。

来年春天王老头就开始卖树苗。

有一回有人问他买树苗，他把树苗挖了送人家里去了。

送到人家里还不算，他见人家两口子还没起，顺便把树栽了。

大家都说，王老头做了一辈子好事。

王老头做了一辈子好事，王老头还勤劳。

王老头挖空心思在犄角旮旯开荒。

春天了插树苗卖树苗，夏天抓鱼抓虾抓泥鳅，秋天打野鸡，冬天抓兔子。

不管抓到什么，王老头一口不吃，都卖了。

王老头却还是穷，穷得一件衣服穿几年，穿得全是破洞。

王老头没老婆，衣服穿得全是破洞了也没人帮忙补。

也没人敢帮啊，一个独身男人，村里女人也不敢靠，怕人说闲话。

男人也不靠他，都说跟他没话说。

王老头死在一个早上。

大寒天，有人几天没见他了，去家里一看，人都硬了。

硬梆梆冷冰冰的。

丧事是村里给办的。

村里出了点钱，村里人凑了点份子。

临到立墓碑的时候，大伙儿犯了难。

没人知道王老头叫啥名。

村里人平日里都叫他王老头，但是墓碑不能这么写。

不正式。

为了墓碑这个事儿，村里几个干部争了起来，最后争得脸红脖子粗的。

村里人都说王老头做了一辈子好事，临了了却给人留了难题，还伤了和气。

王老头啊王老头。

最后是秦寡妇上大学的儿子出来说话了：“他名字叫汪仁德。”

“他姓汪，三点水加个王。”

“这几年都是他给我寄的生活费。”

“信封上写了他的名字。”

秦寡妇放声大哭。

汪老头的墓孤零零的竖在墓地里。

没有人打理，一年矮似一年。

也没有人给他上坟烧纸，冷冷清清的。

清明上坟有人经过，偶尔有人远远指着那个小土堆：“那个是王老头的墓，王老头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