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页
咖啡店的工作变得忙碌,娄悦除了采购和烘焙咖啡,常常要走到吧台来,制作一杯杯意式浓缩咖啡。有时工作一天下来,到了晚上嗓子干疼,多一句话都不想说。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学校通知我们大四毕业生返校完成论文答辩。我不忍心留娄悦一个人辛苦,但又不得不把这件事告诉她。
她点点头,问我:“什么时候回去?”
“下个星期。”
她看了看日期,掰着手指算了算,说:“那应该来得及。”
我以为她是说招聘新员工,便把椅子朝她身边靠近,说:“招聘加培训,一个星期真的够吗?”
她撑着疲惫的双眼,笑着说:“教你一个人已经很辛苦了,我可没打算再招新人。”说完,她把一张有关花式咖啡拉花的光盘递给我,用手指轻轻点着我的额头,“可不许偷懒。”
我学着古代臣子接圣旨时的动作,双腿并拢,低着头,双手抬高举过头顶,就差扑通一声跪地。接过光盘时,我毕恭毕敬地说了一句“遵命”,还故意把每个字都拖得很长。
娄悦捂着嘴笑。不一会,她用灵动的眼神看着咖啡机,就好像吧台处有人在制作咖啡。“突然见不到高阳,还真有点不习惯。”她不停地转动咖啡杯,目光落在杯中左右晃动的液体上。
高阳是在一次咖啡杯测中发现自己失去嗅觉的。他很慌张,去看了很多家医院,接受过药物和心理辅导,可结果都不理想。那时他已经在“六盎司咖啡”工作了一年,并在两个月前的全国拉花比赛上获奖。原本前途一片光明,娄悦也常常开玩笑地问他会不会突然离开。他不敢告诉娄悦这件事,依旧凭着自己的专业知识和娴熟的技巧做咖啡。
可娄悦最终还是发现了。高阳说,那天娄悦拉着他一起去香氛店买精油,故意互换了两种不同香味的精油,而他却浑然不知。在得知高阳味觉丧失之后,娄悦的第一反应竟是嚎啕大哭。
高阳形容娄悦那天哭得梨花带雨,像是被家人遗弃在路边的小女孩。“她就站在马路边,眼泪像是蓄意已久般地突然落下。她仰头面对着天空,用手背不停地擦眼泪,但根本擦不完。”我能想象到她双手掩面,蹲在地上,身体还在不停颤抖的样子。高阳回忆,“我不记得她哭了多久,直到她累了,我扶她起来,发现她整张脸涨得通红。”
后来娄悦跟我说,当她听到高阳亲口说出自己失去嗅觉的时候,跟我一样震惊,但又以为是他随口编的玩笑。可再看他深邃的双眸,眼里写满了无奈和歉意,黑色的瞳孔没有一丝躲闪,她知道这是真的,一时不知用怎样的心情面对。
高阳在创业初期帮了她很多,教她做咖啡拉花,教她如何把握好咖啡的萃取率。店里生意不好时,陪她一起去大学里做活动,吸引顾客;还陪她去写字楼,挨家挨户地发宣传单页,这些她都记在心里。她舍不得他走,她相信高阳可以用除嗅觉以外的任何一种感觉器官来制作咖啡,并给予他无条件的信任。
渐渐的,嗅觉的丧失连带着味觉的退化,高阳有些沮丧。可为了不辜负这份信任,他练习了无数次,直到一切技巧都成为机械化的程序。
可程序化的东西总有淘汰的时候,现在,可能是到时间了。
那天,娄悦跟我聊了很多她跟高阳之间发生的事,让我对他有了更多的了解。可讽刺的是,这一切都在他离开之后。
我回学校的那段时间,打电话问过娄悦咖啡店怎么样。她语气轻松地告诉我,一切都好,他们都在等我回来。我没有问她有关新来咖啡师的任何情况,她也没说。
毕业的那天,妈妈给我打来电话,先是祝贺我大学毕业,然后问我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告诉她我在一家咖啡店学做咖啡,她对此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淡淡地问:“你会回澳洲吗?”
我早就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也早就想好了答案。“我这辈子都不想回去,”话筒那头沉默了几秒,我接着说,“妈,你也回国吧。”
她的回答也在我意料之中。“我的家在这里,能去哪呢。”她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一件事实。
我突然很想哭,觉得妈妈无奈的背后,是我的软弱无能。以前我总埋怨爸爸离开的太突然,没有留下谁来照顾我们。可长大后才知道,爸爸是希望我变得坚强来照顾妈妈,可我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苦。
“你在那个被你称之为家的地方,过得开心吗?”我无数次想要问妈妈这个问题,可每次话冲到嗓子眼,又被我硬生生地咽了回去。我怕话一出口就再也收不回,而留给她的,只是更深的伤口。
我叹了口气,说:“没事出去走走,别天天待在房间里。”
妈妈轻轻应声,然后说:“罗灿已经回国了,你知道吗?”
我有些惊讶,也有点激动,“之前听他提起过,没想到真的回来了。”
“你有空多跟他联系,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妈妈嘱咐道。
她的声音永远那么温柔,我突然鼻子一酸,两行泪自脸颊涔涔流下。“妈,你好好照顾自己,”我仰着头睁大眼睛,努力不让眼泪再度落下,可泪水依旧从眼角流向两鬓,又汇聚在一起,滴在衣服上。我把手机拿开,清了清嗓子,等情绪平稳下来,接着说:“等我在这边站稳脚跟,就接你回来。”
很长时间电话那头都没有声音,我猜妈妈可能也哭了,她也在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尽量不让我听出来。
挂电话之前,她让我把地址告诉她,说是买了几件衣服,还顺手做了几样小菜打算寄给我。由于毕业生在宿舍住不了多久,我也还没找到下一个住所,便把咖啡店的地址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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