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罗洛,1982年,我8岁,姥姥82岁。
我出生的日子比较特殊,正月十五。按照八字来说,我是寅年寅月寅日寅时出生。是不是觉得有点耳熟?没错,明朝有个大书画家就是寅年寅月寅日寅时出生,他叫唐寅,也叫唐伯虎,就是唐伯虎点秋香的那个唐伯虎。
我的家在中原省房县一个乡下的叫楚庄的小村里。家里四口人,父亲、母亲和小我一岁的妹妹。我家在村子中间,两条南北向的大街和数条东西向的路,将村子分割成棋盘一样。我家后面一排右边第二家,就是我姥姥家。
虽然离的很近,我家和姥姥家走动很少,原因是我的大舅舅对我妈妈和我爸爸结婚有意见,不同意他的小妹妹也就是我妈和我爸的婚事。我妈妈都是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去看望我姥姥,他即使碰到了,也冷着脸不理。
当然我也不例外,他对我也是不理不睬,但对我去陪姥姥这件事上,他也是视而不见的。我姥姥却喜欢我的很。一是大舅舅只有一个女儿出嫁了,大舅妈去世早,大舅舅一个人陪着姥姥过日子。二是二舅舅远在洛水市,姥姥的亲孙子孙女不在身边,我这个在身边的外孙子倒成了老太太的心肝宝贝,和亲孙子一样亲。
打我记事起,我就经常去姥姥家陪她,说来也奇怪,我从小都不爱和其他同龄的小孩玩泥巴捉迷藏掏鸟上树,更不会调皮捣蛋的偷瓜摘枣,就喜欢陪在姥姥身边,听她和一帮看太太讲古谈今的。特别是夏天,姥姥喜欢搬个小床到大道上乘凉,我就拿着蒲扇给她扇风纳凉,惹的其他老太太都夸姥姥有福气,小外孙都知道孝顺她。
外婆长的慈眉善目,一脸的慈祥。看起来和一般淳朴善良的农村老太太没什么区别。有什么好吃的都会给我留着,我最喜欢吃的就是她种的蚂蚁番茄。
在我的记忆里,每到夏天,姥姥的小院子里有个大的瓦盆,里面种着一棵番茄,和普通的番茄枝叶都一样,结的番茄果子小的很,比今天超市卖的圣女果大一点,不同是圣女果是椭圆的,姥姥种的番茄是长方形的。蚂蚁番茄的名字是我起的,因为长的很多,像一群蚂蚁一样。姥姥照料的很精心,并且告诉说不许偷吃,也不许告诉妹妹和其他人,果子一红就摘了给我吃,不听话就再也不给我吃了。蚂蚁番茄酸甜可口,吃了浑身舒服,就像猪八戒吃了人参果一样。自然我很乖乖的听话,谁也没有告诉过。这成了我们祖孙俩的小秘密了。
我三四岁的时候,冬天特别冷,我喜欢窝在父亲怀里睡觉。那时农村还没有电灯,用的还是煤油灯,没有电灯之类的东西。父亲是村上为数不多读完初中的人,很喜欢看书,那时候村子里有些《三侠五义》、《说唐演戏》、《施公案》之类的小说,父亲搜集了一些,晚上喜欢看小说,以缓解农活的劳累,打发漫长的冬夜。
父亲喜欢读书上学,可由于家庭贫困,不能继续读书,这成了他遗憾的事情。于是他就把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能将来考上大学,不再在农村种地受苦。父亲天份极高,记忆力很强,我多少遗传了他的基因。他一边看小说,一边教我认识里面简单的字,并且耐心的拿着我的小手,一笔一划的教我怎么写。所以在我没有上村里小学的时候,我基本就认识了很多字,待我七八岁的时候,我甚至能够跟着他读小说,当然,很多字也不是很认识,我索性就跳读,不认识的字有时候问父亲,他也不太清楚的字忽略过去了。这让我养成了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习惯,看书极快,大概内容记得,但细节不是很清楚。《说唐》是我看的其中最喜欢的小说,很简单,主角叫罗成,是我本家,天生的有好感。再加上罗成武艺超群,人长的帅气,自然是我的偶像。我读了后就向小伙伴们炫耀罗成的武艺,还把隋朝十八条好汉的武功排名详细说了。那时的农村收音机都少,村里的大喇叭广播也是经常坏的,我的故事竟然吸引了很多老少爷们的兴趣,经常让我讲讲瓦岗寨的故事。我少年天性,不免有些沾沾自喜,回家认真读了《说唐》后,再向老少爷们卖弄一番。
自从我五岁上了学,我每天做完作业,就跑到姥姥家,去听她给我讲着故事。姥姥知道我读书认字后,也是非常高兴。她开始教我一些奇怪的儿歌,并且仍然告诫我,要牢牢记住,但不许告诉别人,不然不给我蚂蚁番茄吃。小时候农村的儿歌极多,每个小孩游戏玩的游戏都要嚷上几句,比如有个游戏叫砍大刀。一群小孩子分成两组,分别一字手拉手排开,两队中间大概隔着十多米面对着。首先由一个队齐声唱:老柳树,砍大刀,挑谁?挑某某。某某就是对面那个队里的一个小孩的名字,被挑到的人就要从自己的队里出来,飞快的朝对面那个挑他的队列冲去,如果能够把对方拉的手冲开,他就是胜利者,有权利带走对方一个人回到原来的队里。如果他被拦下没冲过去,那他就被留在这个队里。依次来回挑人来冲刺,哪队人数没有了,就算失败了。类似的游戏和儿歌多的很。我被蚂蚁番茄的美味吸引,再加上姥姥教的儿歌虽然奇怪,但还是能够记住,因此这成了我和姥姥的第二个秘密了。
待到我八岁上小学三年级,姥姥教的儿歌开始晦涩难懂,我就问姥姥是什么意思,姥姥告诉我不用懂什么意思,背诵下来就好。我虽然疑惑,但还是乖乖的听话了,所幸我记忆力好,还是能够记住。姥姥开始教我一些奇怪的字,这些字有的像蝌蚪,有的像小孩子的画,和书本上的字完全不同,姥姥是不识字的,但是竟然教我书本上没有的字,这让我很是惊讶,同样的,姥姥以蚂蚁番茄为诱饵,告诫我只要牢牢记住,不许告诉别人,也不许写给别人看。这成了姥姥和我第三个秘密了。
在我讲完罗成大破杨林一字长蛇阵的那个闷热的夏天的傍晚,一场大暴雨不期而至。楚庄地势低洼,稍有大雨,便成了被四条河围住的泽国了。眼看着南河和西河的水已漫过村西头的石板桥,大人们决定,逃水灾。
说是逃水灾,其实没有想的那么可怕,就是各家把粮食搬到一米多高的桌子、条几上,防止被水浸泡,那时候家里值钱的就是些粮食了。大人们习惯了被水淹进家里了,也不显得紧张。牵着牲口,扶着老人抱着孩子,随便到周围两三公里外的其他村子里的亲戚家住上两天,等水退了就好。说起来好笑,楚庄的水进屋子里接近1米深,附近村子一点事都没有。
我姨妈家离楚庄有七八里路,姥姥年纪大了,不愿意跑那么远,她让大舅舅带上我,到最近的一个叫魏庄的地方住两天。大舅舅没办法,只好由她。
我虽然八岁,但也知道魏庄没什么亲戚,很疑惑的问姥姥住谁家,姥姥摸摸我的头,笑咪咪的告诉我,只管去,有地方住。
离开村子的时候,路两边的沟里水已经满了。我扶着姥姥,慢慢的走着。过了石板桥,走不多久就到了魏庄,就是我上村小学的那个地方。进了魏庄,村头站了不少人,大概都是在等来投奔自己的亲戚,或者是看热闹的。有好几个年纪大的老头老太太看到姥姥走了过来,都急忙上前迎接,口中叫着干娘,抢着搀扶姥姥去自己家。
姥姥似乎并不惊讶,用拐杖指了指其中一个胖老头说,今个住恁家吧。
那老头非常高兴,说干娘抬举自己,让他有机会尽孝心了。其他人都悻悻然,抢着说,干娘住你家算你老小子有福气,但俺几个还是要给老干娘送吃的。
果不其然,到了晚饭时节,胖老头全家做了好几个菜,还杀了鸡,还没开吃,家里就陆续来了不少人,有送鸡蛋的,有送鱼的,有送瓜果梨的,好不热闹。
我从小就不吃荤腥,闻到肉啊鱼的就反胃,更不说吃了,那些瓜果都让我吃了。
晚上和姥姥睡在东屋的大床上,我问姥姥他们怎么管你叫干娘啊?姥姥说他们都是以前认的干儿子干闺女,自然叫干娘啊。我奇怪的说,人家一般都认一个干儿干闺女,姥姥你怎么认好几个啊?姥姥说,何止几个,多的她都数不清。我笑着说姥姥不识数么,都数不清,难道还有一百个?姥姥说,不止吧,只多不少。
我说姥姥你真厉害,人家封神榜里周文王才有99个干儿子,你比周文王还多。怎么认那么多呢?姥姥没有回答我,叹了口气,哄我睡了。我睡前一直在想,姥姥怎么会有这么多干儿子干闺女?这个是姥姥一个人的秘密了。
两天后水退了,姥姥说要回家,胖老头和其他老头老太太们恭敬的把姥姥送到村头,一直站那目送姥姥拄着拐杖蹒跚而行。
自从洪水退了,姥姥回到村里,身体渐渐不好,精神头大不如从前,老是爱打瞌睡。稍微精神好些,叫让我背她教给我的儿歌,写她教的奇怪的字。我也有着隐约的懂事了,更加用心的去学。
就这样,在我十岁的时候,我差不多背下了100首奇怪的儿歌,近500个奇怪的字。外婆每年夏天都会给我好吃的蚂蚁番茄吃,这是我最快乐的事。
外婆却越发苍老了。毕竟,她已经是八十四岁的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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