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西门望雪
我是一个很爱作梦的人。爱到了什么程度?怎样和您说吧,我是每天晚上都会做梦的,只要是睡着了,基本上是一个梦接一个梦。有的梦醒来时记得很清楚,有的梦醒来时已忘记了大半,有的梦醒来时只记得一丁点儿了。
印象中所记得的最早的一个梦是这样的:那时我大概五、六岁,时间是一个盛夏的早上。我尚未睡醒,感觉自己在一个阴垅(耒阳人对隧道的叫法)里。我记起来了,因为我小时候会和姐姐她们穿过阴垅去燕冲打猪草,村里还有一大帮孩子也会跟着,我们一帮人往往会超过二十个,大家浩浩荡荡穿过废积垅的阴垅到达了燕冲的地界。燕冲是一个小地方,自然比我们所在的谢家台子更像山冲,所以猪草更多更鲜嫩。
谢家台子到达燕冲有三条道路,走大路,十里以上,我们除了过年走亲戚拜年,平时基本上不走。翻过叉婆坳上再下山,即到李家桐子山,也就到了燕冲地界,这也要走二里地。最近的当然是穿废积垅阴垅过去,不到五百米。
这个阴垅其实是过水的。每一年的夏天双抢时节(农业生产中的抢收抢插),三都乡的凉水冲水库就会放水,流水经几十里山渠到达谢家台子后背禁山渠道,过废积垅渣滓措渠道过阴垅到达燕冲。不过水的时候渠道和阴垅是干的,我们经常站在阴垅口,望见燕冲那边阴垅口的亮光。当然,轻易也不会过阴垅的。要过阴垅必定会有哥哥姐姐她们带领。打猪草已经不是哥哥的工作了,所以多半的时候是姐姐她们组织的。她们会挑选几个年龄较大的,一两个在前领头,一两个在后压队。后面的每个人全面双手搭在前面那人的肩上,这样全靠前面两人带路,后面的人已经看不到一丝亮光,全是摸瞎子。
这其实是很有趣的旅程。一行人扑哧哧开进阴风阵阵的阴垅,四周漆黑一片,脚底下都是未知的世界。阴垅里有浅浅的积水,冰凉刺骨,头顶上不时有水滴落到脖颈里,同样冰清,这感觉仿佛大家搭乘了一辆通往地狱的地铁。我那时倒不担心真的会到达地狱,我知道跟着姐姐她们走,最终会到达阳光明媚的燕冲地界。我担心的是漆黑的阴垅里会有伤人的大蛇。奇怪的是,尽管我们多次穿过阴垅,不要说大蛇,就是小的猪崽蛇也没碰上。
过了阴垅即到了燕冲,姐姐她们即刻寻找鲜嫩的猪草。我们却在阴垅口的坡地上找那种能够磕碰出火花的石头,还有那种漂亮的纯白色的晶石。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奖赏,所以我们甘愿冒未知的危险过阴垅。
我幼小时候对过废积垅的阴垅多少是存在恐惧,以至这种恐惧便带到了梦中。
糟糕的是这次我是一个人进去的。因为没有前面的人的阻挡,我可以看到来自燕冲阴垅口那边的亮光,它指引着我一步一步深入阴垅。四周是无尽的黑暗,只有遥远的前方有一丝光芒。
我成年后常常想,当初我们迫不及待从娘肚子里出来,不也是要经过这么一个黑漆漆的“阴垅",而前方也有一缕亮光在指引。不同的是,我们过了废积垅阴垅,会得到会擦出火光的石头和鲜嫩的猪草,所以当年我们每个人过完了阴垅都会欢呼雀跃,而我们过了娘肚子里的那个“阴垅",首先迎接我们的都是那冰凉的剪刀,所以我们每个人都不由自主地“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儿时的那个梦是我唯一的一次对过阴垅产生过了恐惧,我想这大概是和我过娘肚子里那个“阴垅”一样,毕竟这次是我独自一人要经历的未知的旅途。记忆里是很清晰的,我独自一人战战兢兢过了多半,业已看到彼岸的亮光越来越明亮,我的心扑通扑通地直跳。
这时,阴垅里突然传来了异常响亮的锣声“打锣!车锣!(是扯锣还是车锣我分不清,我小时候刚学说话时含混不清,同伴们叽笑我结子,耒阳话结子和车子同音,所以我觉得更像是车锣。)
我被这响亮的锣声吓醒了。睁开眼,我发现自己正躺在坐屋(前屋)里薯窖铺(上面开铺睡觉,下面是贮藏红薯、土豆的窖)上睡觉,阳光从木窗外斜射进来,扯着很直的光的灰线,空气中还可以看到明亮的飞舞的灰尘,耳畔却传来更为亮亮的“打锣、车锣”的声音。
冲梦了!冲梦了!原来,广播里正放着花鼓戏《打铜锣》。那个广播安放在我那个当大队副支书的大叔的门口,正好在我的床边,怪不得这样的响亮。
-----2020年04月1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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