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黎荔
在对人体所有功能感觉的研究中,嗅觉一直是最神秘的领域。科学家们发现,味觉比视觉记忆更长久。视觉记忆在几天甚至几小时内就可能淡化,而产生嗅觉和味觉的事物却能令人记忆长久。在某种特殊气味刺激下,人们记忆的闸门会突然打开。
在未来这个世界的灰霾扑面中,我要以嗅觉来重建记忆。将每一种未被污染的气味,贮存进入心灵深处的气味博物馆。但愿在我的鼻子没有失灵之前(这不过是和时间拔河或赛跑),能够精微感受各种在生活中流经我的事物 ,它们的体积、颜色和质感――因为气味本身是很难用语言保存、重现的。我相信,凡是经历过的一切将不会被遗忘,只不过是被埋藏。某年某月某日,由嗅觉触动的一切,将无依无傍,倏然而至,其中的缘由让人无法参透。正如普鲁斯特在《追忆似水年华》序章里关于“小马德兰点心”的著名段落中形容道:“气味和滋味却会在形销之后长期存在,即使人亡物毁,久远的往事了无陈迹,唯独气味和滋味虽说更脆弱却更有生命力。”无论未来的西安或北京将历经多少劫难,记忆中的西安或北京不会消失,因为消失的气味声音和光线将被重新召回,哪怕只是一个人的记忆史。气味可以为转瞬即逝的时光雕建庙宇,永久的庙宇。
一朵花、一封信、一个房间、一个人的身体,春风之中花落如雨漫天纷洒,秋风之中红果摇落在地上滚动,开满蒲公英的草地上我们漫无边际地聊天,不知不觉睡着了,赤日下麦子新熟的味道,使秋天的田野又香又苦......
那年第一次约会咖啡馆,忐忑不安的等待,空气中充满烘焙咖啡豆的焦香味;
那年操场上隔壁班女生经过,她干净衣领上散发着一股麝香花露水味道;
那年守护着卧床不起的父亲,在炉子旁边轻轻叹气熬煮着一室药香;
那年躁动的我们在阳光下挥洒汗水,然后换下汗渍斑斑的运动服;
那年整理已故祖母的旧衣,一套又一套的民国旗袍,有着过去年代的花样和质地,散发着和祖母身上一样的味道;
那年从白天下到黑夜的倾盆大雨,淹没街道,伤透人心,丝丝雨雾清寒入骨的味道......
那些气味中的人生故事和心情转折,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在不经意的回顾中,让人不由深陷一些永恒事物的永恒之处。
人类能感觉到的气味约有10万种,远远大于人类可以辨别的颜色。我不想以后所有东西都散发一股雾霾的气味,于是所有经历过的场景都灰扑扑看不清楚,无法再重新召回其中轻轻的颤动。只要我的嗅觉没有被摧毁,我相信,我能够尝试“留住”那些气味,昔日的明媚阳光以及和煦清新的空气,那蓝天下银杏林梧桐道的独特气味,通透的气味中有着满眼明亮艳丽的色彩。那些被抛出记忆如此之久的回忆,并不会完全烟消云散,在我依稀感受到气味的时刻,景致就会异常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而美妙的情感也随之在心底滋生。其他的记忆一定也会同时复苏,在深不可测的潜渊中缓缓升起。往事就会历历在目,活灵活现。
谁说一切将被泱泱奔流掩去,泡沫不惊?
朱天文《世纪末的华丽》里写着:有一天男人用理论与制度建立起的世界会倒塌,女人将以嗅觉和颜色的记忆存活,从这里并予之重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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