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人生

前几天，有一个小姑娘通过文学社交流群找到了我，她说她是高一的一名新生，在平行班。她说她长得不好看，甚至于有些缺陷，脸上有一块很大的胎记。她说班里的人给她取了很难听的外号，她学习也不好，说话还有一点口吃，她感觉每天都很难捱，甚至不想上学了。后来她在文学社的报纸上看到了我的文章，特别想和我倾诉一下。我没想过会有人这样信任我，有些受宠若惊，又有些惶恐，不知道是应该安慰还是应该说些其他的什么，于是我给她讲了这样一个故事。

那是初一开学后的第二个星期，我转学到一所新的学校，由于我过去就读的小学在农村，不在那所中学的招生范围之内，于是我十分荣幸又十分不幸地成为了XX小学在XX中学上学的第一人。这句话有些拗口，也的确有些虚张声势。真实情况是，转学过去的我很长一段时间内，在人来人往的校园里，看着别人呼朋唤友，我只能装模作样地学学书中先生面无表情地对自己说：热闹是别人的，我什么都没有。

凑巧的是，我转来这所学校的当天就有一名女生转去了市里的中学。事实证明人都是有更高层次的追求的，村儿里来的我转到了县里的学校，县城里生活的当然就有本事去市里了，当然这也不能主要看你是在村里还是在县里，主要是看能不能送得起礼了，如果当时我家有一辆限量版的兰博基尼，就算住在山沟沟里还是哪里都能去，更别提那么多年后的现在，我家都买不起兰博基尼的一个轮胎了。但当时的我没有想那么多，甚至于特别开心，因为我可以坐她的位置而不用去教室的后排了，在我当时浅薄的世界观里，“教室后排”就是差生的代名词。现在想来真是好笑，当时的我连世界都没观过竟然就以为自己有了世界观。悲催的是，那个女孩的离开本来就使她的朋友伤心不已，我偏偏又在那个当口占了她的位置，再加上那个年纪的孩子狗血电视剧看得太多，总认为生活处处是陷阱。女生个个都认为自己是琼瑶剧中饱受苦难才能最终圆满的女主角，男生则认为自己是金庸笔下行走于刀光剑影的大英雄，尽管到现在我也只是把他们当作《还珠格格》中的容嬷嬷和《神雕侠侣》里面的那只雕。主角皆是孤傲且寂寞的，同时也免不了有“排外”的情绪，而我理所当然地成了那个被排斥的“外”。由此可见，世界观浅薄的也不只是我自己。

同样是晚间八点档泡沫剧里的情景再现，我开始经历那些情理之外又意料之中的事。常常的，为了躲避班里同学的戏弄，空闲时间便只能在偌大的校园里晃荡，不是住宿生却偏偏把宿舍一到五楼的厕所上了一遍，好几次爬到天台十分“非主流”地仰望天空，瞪得大大的眼睛蓄满泪水，还在心里默默赞叹自己真是明媚而忧伤，虽然当时我也只是眼睛瞪酸了而已。学校前面的工地有一个老爷爷，好几次他把我当成了想要轻生的学生，扯着嗓子让我下来，还不忘给我浇灌心灵鸡汤。我一边笑嘻嘻与老爷爷打招呼，一边手脚并用地爬下来，心里还有些失望地想，如果能被那些欺负我的人看到就好了，他们那么喜欢狗血剧，看到如此震撼的一幕一定痛改前非，发现自己原来是一直在欺负可怜又可爱的女主角的大反派，然后和我做好朋友。那一年《一起来看流星雨》刚刚开播，好多次我都梦到自己像楚雨荨那样在最后以胜利者的身份以圣母玛利亚的姿态，脑袋上顶着光圈宽容地原谅了他们。现在想想，多少有些心酸。

我本认为自己能怀着一颗“生命不息，YY不止”的心选择性失明或失忆地度过初中，可我完全低估了“人生是部热气腾腾的狗血剧”这句话的杀伤力，于是我依旧在恶俗小说和无良电视剧的道路上策马奔腾。

那天学校统一为初一新生编订学籍，转去市里的那个女生也回来了，因为我的“鸠占鹊巢”，她只好搬了张小板凳坐在了我旁边的过道里，其实我也在想要不要把座位让给她，只是一抬头看到四面八方的白眼我就怒了，我想上帝给了你黑色的眼睛是为了让你寻找光明而不是让你翻白眼。我想，我转学过来是我爸妈交了钱的，我和你们是平等的，座位本来就是我的。我清楚地记得那节课是数学课，数学老师是个中年妇女，喜欢穿一条碎花裙子靠在教室门口撩头发，她走到那个“鹊”的旁边问：“在那边学得怎么样啊？”女生还没回答，我的同桌——一个皮肤黑黑的经常偷藏我橡皮的男孩子突然站了起来指着我喊到：“老师！人家XX都回来了能不能让她走啊！”大约一两秒之后，班里发出一阵巨大的笑声，我有些茫然又有些祈求地看向老师，却发现她也在抿着嘴笑。我的指甲用力的掐进手心里，脚趾隔着鞋子使劲扒着地，很久没有抬起头。

虽然在那之后，我在那里也有了很好的朋友，有很多值得珍藏的回忆，但是现在想想，那真的是一段很孤独很难过的时光。直到现在它都让我对我的初中一直没有好印象，我不怀念却真的感谢它。尽管它不是我生命中的锦上添花更谈不上雪中送炭，更没给我的这部狗血剧留下多么精彩的片段，如果我的人生能分为20集，或许它只有资格占十分钟。但至少它让我明白，我又不是地球，更不是人民币，只是一名生活在地球上的人民而已，虽然每个人都是自己生活中的主角，但是地球上60亿主角，谁有功夫搭理我。所以这个世界根本没有必要因为我多一丝温暖，少一些难堪。

在距离那时六年多的时间里，我无数次遇到过同样的窘迫与难堪，也经历过忍不住想要尖叫想要逃离想要与所有参与我生命的演员告别的时刻，然而这一切的“忍不住”最终都成了黑夜中冷到颤抖的失眠和偶尔低下头藏起来的眼泪。我真的很庆幸在经历过那段时光后我依然可以拥有很久以前淋着雨坐在天台上吃午饭的乐观与简单，保持那颗并未对这个世界的不美好感到失望而是愿意坦然接受并和世界和平相处的心，这真的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

再回到那个讲故事的凌晨，我只想对那个小姑娘和所有正在经历或已经经历过这些事的人说：经历过误解、委屈、挣扎、难堪、白眼、甚至辱骂后的我们终有一天能练就金刚不坏之身。那时候，不管我们是不是自己的主角或是谁的配角，不管我们人生的这部剧是喜剧还是悲剧，都能像金庸笔下真正的武林高手般关上耳朵不用听到恶毒的语言，像琼瑶笔下洒脱自在的小燕子睁着眼睛都无须在意难堪的画面。如果经历了这一切能让我们变得更美好的话，我们应该把这样的自己留下来更好得面对生活。体悟幸福比承受痛苦更需要勇气，愿我们都能勇敢地坦然接受上天赐予的所有重任，能不辜负自己的坚持和命运的馈赠，这样的人生，才是真正值得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