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老病死是人生大事,又回避不得,唯有泰然处之,方能随遇而安。——达达
周周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急坏假期马上结束的儿子。
周周离婚那年儿子高二,一晃孩子已经进入考研冲刺阶段,面对成绩稳定,好学上进的儿子,她心下一片澄明。劝儿子早点去上学,自己没事。
周周明显感觉自己在快速衰败,这不同于二十岁到三十岁的精力不足,也不同于三十岁到四十岁的体力下降,这是衰败,摧枯拉朽的感觉,仿佛人生已经开始画上最后的句点。
周周没有什么不甘心。出生,上学,结婚,生子,照顾老人,送走老人,离婚,送孩子上大学。人生大事一件接着一件,让她没时间思考自己的人生。
现在,在人生流逝最快的时刻,她开始思考人生的意义。让她自己都大跌眼镜的是——人生竟然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的人生为何要开始?还如火如荼,匆匆忙忙,一刻也不停歇。
这是周周没办法想清楚的事情,所以她拒绝住院治疗的建议,开始自己的悟道人生。
周周想,要找到最原始答案,一定要去最开始的地方,她回到乡下,她出生的那个小屋前。
1974年6月24日,周周出生在一个叫做八里庄的小村庄。之所以称之为八里庄,是因为这里距离城市只有8里路。8里在儿时的记忆中如同天堂和地狱的距离。
现在八里庄依然是一个小村子,这个小村没有交通,没有工业。没有外出打工的乡亲们,还在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生活,每年在土里刨食,靠手艺糊口。
周周回到自己儿时居住的地方,房子已经坍塌,只剩下一些看不出端倪的断壁残垣。原来的小院子,已经被邻居种上蔬菜,开发成私人菜园。
看到这一切,周周知道自己再也没有能回顾的童年。
周周回到城市。打开毕业留言册,少年时期,少男少女的朦胧情愫再次映入眼帘,激荡心头,原来记忆可让人回归年轻,忘记时间。
周周念着的字迹,已经洇衍扩散,显得年代久远和模糊。她依然找出很多青葱岁月的回忆。她需要这些记忆,让自己活回来。
一个叫做朱永的名字,映入她的记忆,打开一扇门。周周拨通那个电话,没等到接通就挂断了。她又选择加这个手机号为好友,在周周看完这本留言册的时候,对方验证好友通过。
周周发一张自拍照过去,附言:“老了。”
对方回复,“还是那么好看。”
准备和朱永见面的日子,用了3天,有目的,就会不盲目,也不焦急,更不寂寞。
周周并没有多么盼望见面,但还是精心准备。她把自己收拾一遍,从发型到妆容,从服装到鞋子、首饰,搭配成她自己最喜欢的样子。
朱永并不算成功,但也没有什么拿不出手的。他带来礼物,法国香水和意大利包。
周周在家里接待朱永。朱永张开手臂,两个人抱了抱。周周觉得没有太多感情,有些温暖。
他们像一家人,一起做三餐,一起在小区散步,聊着十几年,从来没有交集的人生。那种感觉极像相见恨晚,又像生不逢时。
又是3天,周周从来没有说起自己的病,只是说起自己回不去的童年,说起孩子上学以后自己的孤单,她没有奢望陪伴,因为朱永从一开始就不能成为伴侣。
当时间定格在一次失恋。朱永就永远会有一份得不到,也放不下的感情。周周就像一个影子,在十几年中不停进化,并繁衍。
朱永对他们的再次重逢,做过无数次推断和预判,但无疑这样开始,和无声结束,他从来没有想过。生命的美好,就在于不确定和突然急转弯,只要你心理素质过硬,就总能刺激到大脑兴奋的皮层。
周周对于见面很满意,所以她毫无遗憾地送别。对于青春的祭奠,比童年要完美许多,她没想过,一切是如此随心、随性、随意,并水到渠成,没有拖沓和遗憾。完美。
送走朱永,周周来到父母的墓前。
久坐。
有时她起身留恋在墓园中的其他墓室,碑文。7天中,见证一个又一个新坟的开挖,新碑的树立。她与掘墓人聊天,与墓地管理员探讨管理细则。值此她才知道,原来墓地不是永久制,只有30年寿命,那么30年后呢?墓地管理员说,“会被处理掉。”
被处理掉是什么意思?周周没有细问,她自己给自己答案,掩埋、平整、抛弃、再出售。她想到很多答案,她很满意自己的思考,她决定把父母的骨灰盒做成触发式炸药,如果不能独存,那就同归于尽吧!
周周在网路搜索关于炸药的制作方法,真是太复杂,她想起自己的前夫是一个爱动脑筋的工程师,或许他能给出一些建议,于是她约对方喝咖啡。
周周知道他喜欢在这里喝咖啡,那个叫文静的姑娘,就是他们在这个叫“达达记忆”的咖啡馆相识的。
周周不紧不慢地喝着咖啡,她没想到的是,文静和前夫竟然一起来。这是要谈判的架势,可是关于财产、感情和抚养费,他们没有任何需要谈的内容。所以对方是抱着12分的敌意来的,这也算是一件有趣的事。
周周费力地解释自己想要给父母骨灰盒制作炸弹这件事,原理以及触发条件和爆炸威力。前夫听得目瞪口呆,直接骂她有病,周周只得笑盈盈地看着他准备愤然离开。倒是文静显出文静得很。
文静仔仔细细地分析完周周的设计理念和方法以后,给出非常详细的制造方法和工艺需求、注意事项、材料选择。就好像文静已经为这次会面做了多年的调查研究。看着周周探究的眼神,文静说:“我之前专门研究过这个装置,可惜违法,所以没有制造,你要需要,我可以给你画一份图纸。”
忽然间,周周对这件事完全失去兴趣。她开始仔细打量文静,最迷人的丹凤眼,清澈纯真中透着一丝狡黠,就是这一丝让她知道对方之前说过的话,有几分认真,几分调笑,几分感慨。
“得此女子幸哉!”这是周周对文静的评价,她不禁赞叹前夫的眼光和识人的能力。
文静却打破她的幻想,“是我追的他,他那榆木疙瘩样,完全被动。”
“那我就懂了。”周周觉得遇到不同时空的同一个自己,仅此而已。
周周继续寻找对于生的意义,偶尔也关注一下时效期。主治医生说,“发展得很快,比想象中快很多,建议马上入院治疗。”主治医生介绍全套的治疗方案,周周以费用为根本问题一票否决。快也许不是坏事。
因为生命流逝得快,所有周周买了一张彩票,她没有中奖。因为中奖结果就在刮开的那一瞬间揭晓。她喜欢这种马上就有结果的事情。于是她放弃制作炸弹的想法,放过那个未知的会被炸弹威胁的人。
周周在小小的记录本上,找出最后待解决的问题。收拾行囊奔赴下一个目的地。
XX大学有硕士研究生和博士研究生点。周周直接奔博士研究生院,人家并没有让她随便进入。她报儿子的名字,没有这个人。
于是周周买了咖啡和甜甜圈,坐在博士院的门口,等机会。太阳下山时她决定放弃。
一辆玛莎拉蒂停在博士院的门口,车上下来一位女士与门卫交涉,也是不予通过。就在门卫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放下咖啡和甜甜圈的周周,大摇大摆地走进校园。
她凭借记忆来到院长楼。
“小周?”
“是我。”
李院长没想到会见到故人的女儿,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每个人都发生很大的变化,但不变的,终究不会改变,只要记住这些特点,你就可以永远地记住一个人。
李院长也不跟周周客气,让她随意。
周周拿出咖啡和甜甜圈,继续吃着,她不饿,但需要食物来填充紧张。她不确定用怎样的方法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所以这是最后一项,她以为扛到最后,没有时间和机会的事,本想自己消亡的更快一点,就可以带着遗憾离开。
现在,因为之前的所有计划都太过顺利,这最后的关键一项,反而更加不容易完成。周周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
“我希望你能照顾我的儿子,让他能够顺利成为你的一位学生,他准备报考研究生。”周周把吃的喝的全消灭完,依然没有办法,只得和盘托出,“软磨硬泡吧!”她想。
“就为这个?”
“很大事儿啊!我解决不了。”周周喝着秘书送来的红茶说。
“还是看孩子未来的志向,和他的成绩吧,我这里没问题。”冠冕堂皇地搪塞,当然不能解决周周的疑虑,如果只是要这个结果,她就不用来研究院找院长了。
“我也是不得已。”周周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生病,来日不多。”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院长坐下来,“我妻子去年去世的前夕,性情大变,跟你现在一样的状态,我看得出来。我说的也是实话,不能给的承诺,无论是个人,还是个鬼,我都做不到。所以我的妻子死不瞑目,这一点我很清楚。”
秘书拦着,玛莎拉蒂女还是闯了进来,“你怎么回事?说好的赔偿金呢?”
真是奇怪的问题,周周想。
“我说呢?原来还有别的女人!”玛莎拉蒂女不依不饶地胡闹,李院长却并不避讳,也不解释搭腔。
“你长得可真丑!”玛莎拉蒂女走到周周面前,一边不屑地打量她,一边口出狂言。
周周自认为自己不算丑的那种人,至少跟眼前这个30岁不到,染了一缕紫色头发,一只耳朵有10个耳洞,最下面的耳洞被一枚戒指样大小的环撑起。鼻子上和唇下都分别打了钉。衬衫开口很低,锁骨下的文身若隐若现。
周周打量她,她就继续埋汰周周,从鸡窝一样的头发,到垃圾堆捡来的衣服,闻了一下劣质香水味,她还想再品论点什么,周周一个耳光扇过来,打了她一个趔趄,左颊高高地肿起。
玛莎拉蒂女完全被打懵了,坐在一边的李院长,连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在电脑上写着论文。
周周拎起沙发上的包,转身优雅地走开。从祭出那一记耳光,到离开办公室,玛莎拉蒂女都没有任何行动和言语。
阳光刺痛周周的眼睛,她看了看天,用手遮住阳光,径直走向大门,右手心依旧麻酥酥地不能动,仿佛已经不是自己的手。
“这是第几次动手呢?”周周想,“上次也是在这个办公室吧!”
当周周走在去地铁站的小路上时,一辆粉红色玛莎拉蒂呼啸着朝她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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