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人情味道

　　刚来到这座城市的时候，偶然遇到一家老两口开的夫妻店，主要经营皮鞋保养和美容，手艺精湛、价格公道、待人随和，虽然店小简陋但顾客络绎不绝，后来我住的远了，很长时间没有再去过。最近，有几双皮鞋想清洁保养一下，问了一下家附近的“国际连锁”清洗店，200元一双的保养价格着实让人咋舌。我突然想起了那家夫妻店，但数年的间隔让我也不确定它是否依然在那里等我。最终，我还是去了一趟，还好店在人也在，3双鞋80元，一样的价格、熟悉的手艺，旧皮鞋经过他们的双手宛若新生，唯一不同的是老阿姨这次非要加我微信，说过几天店面就要拆了，但是自己还会通过小窗口继续经营，留个微信方便沟通和联系。过了几天朋友圈果然看到了擦鞋店被拆的图片以及老阿姨的图片感言：“十四年的擦鞋店瞬间变得一塌糊涂，心里真的好难受啊，上级的政策，不是一家的事没办法。还好我们有执照的可以继续经营”。通过图片我看到擦鞋店已经由整个门面变成了一个小窗户，政府给他们封上了门，但还是给他们留了一扇窗，既让他们的生活有了保障，也给我们这些顾客继续保留了物美价廉的希望。

城市的人情味道

　　但远在1250公里之外的上海，一位叫吴根存的“网红”老伯却没有这么幸运。这位老伯经营的“阿大葱油饼”在上海吃货圈可谓赫赫有名，根据媒体报道，自1982年以来，“阿大葱油饼”一开就是34年，每天早上六点开门，四五点的时候就有人排队，今年7月，BBC一档美食节目报道更是让其红遍了全国。但9月27日下午，有媒体爆出，由于被举报无照经营，阿大葱油饼店被监管部门勒令关门停业。

　　原本在窄堂陋巷中闷声发大财的葱油饼店，却因为国际友人的宣传导致命运急遽反转，在慨叹“人怕出名猪怕壮”的同时，似乎也感觉到，这些在钢铁森林中陪伴我们多年的老味道、老手艺、老街坊、老相识正在离我们越来越远。有人说这是文化传承的断裂，但我觉得这更是城市记忆中人情味道的丢失。

城市的人情味道

　　对于一座城而言，“文化”这个词给人感觉太过于宏观和居高临下，而“味道”更能体现城的特色，因为味道真正需要亲身去品尝；对于城里的人来说，“传承”显得太过于书面和浮夸，只有“人情”才能体现人的本真，因为情感是维系群体的真正纽带。人情、味道共同组成了城市的品位，它往往隐藏在城市的街头巷尾中，出现在老百姓的柴米油盐酱醋茶里。

　　对于人情味道而言，不可复制性和延续性是其最根本的特征，个性魅力和认同感是其最大特点，不管是擦鞋店也好，阿大葱油饼店也罢，他们之所以能够在一个沧海桑田的城市中坚持几十年、十几年，靠得就是独一无二的味道、高超精湛的手艺以及人们与之交往产生的信任感和安全感。这种人情味道既包含本地土著成长的岁月回忆，也承载着外来定居者寻找归属感的点点印记，在对人情、味道的追寻中，个体与城市逐渐形成了整体。

城市的人情味道

　　随着物质生活的提高,人们对精神世界的追求也越发强烈，这种追求也包括对于人情味道的挽留。但我们发现，随着城市规模不断扩大，人口数量的不断增多以及城市规划对公共空间精神要素的忽略，使得很多人情味道在“拆”中丢失了历史情感，在“建”中失去了魂魄，徒具一个驱壳。比如很多城市在繁华商业区兴建的复古建筑群，虽然外观青砖红瓦、酒旗戏鼓、悬之甚高，但走进一看里面的服务和商品却是粗制滥造、煎炒烹炸、大同小异，如同在大观园中硬要造一个“稻香村”而显得虚假做作。人情味道的缺失使得人们失去了往日的归属感和凝聚力，城市不再是一个精神的共同体，而是一个现实的提款机。

　　一座有人情味道的城市如同一个贵族，它的与众不同不在于山珍海味、大鱼大肉、高楼林立，而在于街头巷尾和寻常阡陌，比如《红楼梦》中“茄鲞”等饮食，虽是小菜点心，但却能通过原材料的讲究和烹饪程序的细致衬托出富贵人家的饮食品位。而我们的城市规划和管理中，缺少的恰恰就是种调理细节的耐心、能力和水平。

　　法国学者米歇尔•德赛图提出两种体验城市的视角：鸟瞰视角与步行者视角。在鸟瞰视角下，原本丰富多样的城市被压缩成了一种二维视觉景观，城市仅仅成为一幅包含肌理的图画，而城市的日常生活则消失不见。在我国城市空间规划实践中，可以轻易发现这种鸟瞰视角的影响。而步行视角为人们审视城市空间提供了一个自下而上的角度，能够让人们摆脱鸟瞰视角宏大但比较粗糙的叙事，让人们深入体验城市空间的细节，在城市公共空间里寻找独一无二的人情味道。

　　鸟瞰也好、步行也罢，作为城市的规划者和管理者，还是应该将以人为本理念融入城市建设和管理中，以承载市民生活与城市文化为目的，满足人们对差异魅力化的追求，并使之产生连续性。

　　而对于我们这些生活在城市中的普通人来说，能做的可能只有抓紧品尝依稀存在的人情味道，并将其保留在内心的最深处。如同《红楼梦》中，黛玉秘密在大观园中营造了一个“花冢”，那里保留着她自己少年岁月的挽歌，生活在城市中的我们内心中也应该有一个或者几个“花冢”，只有自己知道，那里可能就有我们人生成长过程中不断接触和经历的人情味道。

　　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冬天，清晨的我蜷缩在温暖的被窝，突然依稀听到门外传来卖烧饼的叫卖声，我赶紧让我妈去买，烧饼是红豆馅儿的，热热的、软软的、甜甜的，那种感觉现在想起来都很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