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煎馒头

生煎馒头有不同流派，面团发酵与否，汤汁的多寡，肉馅的鲜甜，褶子向上还是向下，还有是否撒芝麻，黑芝麻还是白芝麻，是否撒葱花……, 等等，等等， 都能细分出许多支派， 我喜欢吃生煎，无论何种派别，正宗与否，高低贵贱，我一律照收。原因嘛，主要是因为不同的生煎馒头都带给我开心的回忆，让我很难区分哪一种开心是更开心的。

九十年代初，我曾在一家德国公司的上海代表处工作，办公室在上海商城，也就是南京西路利兹卡尔顿酒店边上的裙楼。 代表处总共才十多位职员，工作也相对轻松，午餐时间可以笃笃悠悠地逛逛南京西路，吃吃各种小吃。那时，恒隆广场还没有影子，那个路口转角上有好几家食品名店， 其中“友联点心店”的名气比起今天的“小杨生煎”有过之而无不及。 如果一定要我从口味上评出生煎的好歹， 那么当年的友联生煎应该排在最佳榜首吧：面松软、底焦脆、汤汁丰富、肉馅新鲜、咸甜平衡；特别是出锅的刹那间，发酵面团与肉馅混合后在热油里煎过再加上水蒸气焖过的那种特殊香气， 就足够令人食指大开。 我和办公室小姐妹每周都去友联吃一、两次生煎，午餐高峰时分店里极其拥挤，我俩穿着职业装很不方便， 而且和环境有点不搭。 不久，我们发现了一个好办法： 有一位平素关系非常要好的男同事喜欢在办公室的衣橱里放上几件夹克衫，可能是便于下班以后赶紧换便装和女朋友约会吧。 我们对这位男同事大赞其衣品上乘，请他允许我们中午时间穿上他的夹克衫去逛街，男同事听了自然是笑逐颜开，慨然应允。 于是，我们每逢想吃生煎的时候就换上他的夹克衫， 笑嘻嘻地对他说我们逛街去了。这么一来，我们在友联的生煎午餐就变得毫无后顾之忧，奇就奇在越是大大咧咧毫不担心，就越不会发生意外，如蹭上油渍什么的，几个月下来都安然无恙。 直到有一天，我们在友联吃生煎吃得正欢，那位借夹克衫给我们的男同事刚好从外面办事回来一头扎进店里，看到我俩先是愣了一下， 然后恍然大悟地失声大笑起来“我说你们那么喜欢穿我的夹克衫呢，原来可以派这个用处”……, 从此，男同事就经常跟着我们一起去吃生煎，想想三个人都穿上那位男同事的夹克衫大摇大摆走进友联点心店的画面，至今都忍俊不禁。

小杨生煎是遭到不少老上海人抵触的，原因是不正宗。我倒不这么看，尽管这一派别出现的时间比其他流派稍晚，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生煎，但好吃总归还是好吃的。 我和上文所述的小姐妹经常下班以后坐21路去北京西路石门二路那里的一个小院子里买生煎吃，只记得那里挂着一个“生煎大王”的牌子，食客络绎不绝。 我们现在回忆起还纳闷，那是不是小杨生煎的前世呢，味道怎么那么相似， 都是薄薄的面皮，汤水极丰，一个个沉甸甸地带着不能承受之重， 打包的时候如果放在纸袋里会破，所以我们一般都是拿出便当盒装生煎，然后找一个人少的角落趁热西里呼噜吃完各回各家。在那样年轻的岁月里，吃什么都是香的，吃多少都吃得下，吃多少也不会胖，哪怕吃了二两生煎，回到家里照样在家人关爱的眼光下再塞进一顿丰盛的晚餐。

比起小笼馒头，生煎馒头是更有烟火气的，它会让我想起黄昏，想起弄堂，想起拿着钢宗镬子（铝锅）等生煎出锅的长长队伍，想起和我一起吃生煎喝咖喱牛肉汤的小伙伴们，以及那种肆无忌惮和无拘无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