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死的灵魂从未远去
原创文/红枫
“村支书出事了!”阿花说。
我一个激灵。
村支书名叫张阿帆。平时满脸堆笑,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其实心狠手辣,属于吃人不吐骨头的主儿。村人皆称“笑面虎”。
我看着阿花, 阿花的脸一阵白一阵红,鼻尖冒汗。双手绞着衣角,身子微微发抖。我拉她坐下。她颤抖着声音说:“想不到是真的,真的是这样。”
我搂着阿花安慰她:“你应该高兴,这是报应。”
阿花跌跌撞撞往家走,我陪着她。阿花进到卧室从墙上取下阿贵的照片。照片是黑白的,上面的人眉目清秀,嘴角上扬露出笑意。阿花用手摩挲着,眼泪簌簌落在阿贵脸上。
阿花十八岁时嫁给阿贵。阿贵勤劳朴实,对阿花嘘寒问暖很是体贴。日子虽然清贫,却也踏实温暖。
谁知,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烧毁了阿花的家。阿花和阿贵商量着在原地搭个棚先住着。哪知村支书领着一帮人气势汹汹杵在阿花和阿贵面前说:“这屋基是我家的。”
阿贵急白了脸:“这屋我父母活着时就住着了,怎么会是你家的?”
村支书问:“你有房产证吗?”
阿贵傻了。那时的老房子哪来房产证。可村支书有钱有势,胳膊拧不过大腿,阿花就这样眼睁睁看着父辈居住的房子,被支书据为己有。
不得已,两人住在废弃的猪圈里。
一天夜里,村民大狗在门外咋呼:“阿花,今晚轮到你家了,让你男人早点去。”
村里有几家五保户,播种后每户轮流给庄稼浇水。
阿花口里应着,给阿贵拿了一件长袖衬衫:“阿贵,天气闷热,田头蚊子更多,把这件衬衫穿上。”
阿贵套上衣服,在阿花脸上啄了一口:“把门关好,早点睡。”
阿花脸上露出一丝羞怯,给阿贵扣上两颗扣子,吩咐他:“回来时敲门,我给你开门。”
阿贵点点头,肩扛锄头出去了。
阿花插上门闩,洗漱后躺在竹床上。兴许是白天干活太累了,头一挨到枕头她就沉进了梦乡。
“嘭嘭嘭”
迷迷糊糊中,阿花听见敲门声,她趿着拖鞋把门打开,一个黑影闪身进来,随手关上门并迅速插上了门闩。
阿花太困了,眯着眼摸着黑回到床上,等发觉不对劲时,已被黑影压在床上。
黑影抓起床头的衣服塞住阿花的口……
黑影放开阿花,扯亮电灯,点上一支烟,靠在床头对阿花说:“给你两间屋基。”
看着“笑面虎”离去,阿花哭得死去活来。
天亮前,阿贵回来看到眼睛红肿的阿花,惊恐地问:“老婆,你怎么了?”
阿花抱住阿贵:“我做了一个噩梦,在梦里一直哭,醒不过来。”
阿贵心疼地搂紧阿花:“我陪你一起再睡。”
躺在阿贵的怀里,阿花咬紧嘴唇,泪往肚里吞。
她怕阿贵做出傻事。
两间屋基是村东头的一块洼地,距村百十米。终年积水,蚊蝇肆虐,狗屎横流,臭气熏天。阿花想不明白支书为什么要把这个地方批给自己。
想想总比没有好,就和阿贵拉泥土、甩砖坯、烧砖,自己拉沙拉石子。
一年后,硬是凭着两双手建起了二间二层砖房。因没钱粉涮,就没有忙着搬进去住。
一天早上,阿贵醒来对阿花说:“阿花,那房子不能住人。”
阿花问:“为什么?”
阿贵说:“昨夜做了一个梦,梦见刚造的房子里全是蛇,还有一个声音对我说,这个地方是要做坟的。”
阿花听得毛发倒立。
阿贵说:“我去找找村支书,求他换块地,大不了我们再辛苦一年。”
“别去。”阿花扯着阿贵的手,欲言又止。
阿贵抽出手,朝门外走去。
整个上午,阿花都心神不宁。
阿贵走到村里,在村头碰上支书,他对支书说:“支书,我想换两间屋基。”
“小子,你以为换屋基像你家孩子换尿布啊?”支书讥讽。
“上次阿根家不也换了吗?”阿贵不解地问。
“你是阿根吗?”支书看着憨厚老实的阿贵,奚落道。
“支书,你一定要换给我,那地方不能住人。”阿贵可怜巴巴地哀求,说了自己昨夜做的梦。
支书“哈哈哈”大笑,指着阿贵的鼻子训斥:“小子,你神经错乱了吧?改天我送你去精神病院查一查。”
阿贵想起了村民有土,跟他一样的憨厚胆小,不知怎地被支书送去了精神病院,三个月回来后就变得痴痴傻傻。
忽然,支书凑到阿贵跟前,贴着阿贵的耳朵耳语,然后哈哈大笑,背着手扬长而去。
阿贵面如死灰。
看着支书的背影消失在村路尽头,阿贵失魂落魄回到家里,不管阿花问他什么,都不开口。
当夜阿贵又做了一个同样的梦,还梦见支书把他五花大绑送去了精神病院。
从这天开始,阿贵躺在床上茶饭不思,神情恍惚。
阿花怕阿贵出事,寸步不离守着。
第四天早上,阿贵开口了:“阿花,我想吃豆浆油条。”
听见阿贵说话了,阿花喜极而泣,以为阿贵缓过劲来了。赶紧端了碗去街上买。
豆浆油条是阿贵的最爱,阿花买来后端到床前,床上没有阿贵的人。
阿花心里升上一丝不祥,她转身冲出家门,疯了似的喊:“阿贵!阿贵……”
阿花的喊声引来了村民,村民分头去找,终于在村外的树林找到了,只见一根草绳拴在阿贵脖子上,被压弯的枝干下,阿贵的双脚还在随着枝干晃悠。
那一年,阿花才二十六岁,二个儿子,一个六岁一个四岁。
阿贵下葬头七刚过,支书敲开门再次奸污了阿花。
望着嘤嘤哭泣的阿花,支书翘着二郎腿,点上烟深吸一口,吐出一串烟圈,慢悠悠地说:“这胆小鬼总算死了,以后跟着我,不会亏待你。”
阿花停住哭泣问:“是你逼死阿贵的?”
支书“嘿嘿”弹掉烟灰,轻描淡写:“我只是说,你若死了,我就给你换。”
阿花一声嚎叫扑向他。可没等到阿花的手挠上他的脸,支书已扔了烟头把阿花再次压在身下。
原来支书早就看上了阿花和她家的房子。
听说要搞新农村建设。拆建后,阿花家的房子正好成了主街的街面屋,地价上涨不算,租金更是翻几番。
支书眼红得昼夜不安,在夜深人静时放了一把火。他又欺阿贵胆小无能,利用农村祖屋没有房产证这一点,轻而易举就把阿花家的房子据为己有。
以前,他就听风水先生说过,村东头那块洼地是块凶地,谁造房住人,谁家男人就会犯凶死。开始他还有点不信,等阿贵去找他,听了阿贵的话后,他想:不如再刺激一下,有用更好,没有效果就把这小子送精神病院。
在农村,对于那些胆小怕事,无依无靠的人来说,一个支书的权力绝对是至高无上的。这么多年来,阿花在支书的淫威下过着屈辱的日子。
她对我说,她一个女人家又斗不过有钱有势的支书。有一次她忍无可忍,想趁这个畜生熟睡时杀了他。又想到自己死了,二个儿子怎么办?这样想时,手就软了。
这天一早,阿花慌慌张张跑来对我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阿贵告诉我,他要吊死支书。”
不一会儿,一个早起去田间劳作的村人,发现支书裸身挂在树上。一截草绳勒着脖子,拖在外面的舌头断了一截,祸害村里姑娘媳妇的劳什子也被野狗撕烂了。
那棵树正是阿贵当年吊死的小树,只是现在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阿花不敢把自己做的梦往外说,怕遭到村支书家人的报复。但村民背地里还是在说:“真是报应啊!”
这事已过去几十年,当年的阿花已是儿孙满堂。她常常对任村支书的大儿子说:“做事别昧良心,迟早要遭报应的。”
大儿子谨记母亲的话,带着村民脱贫致富,那块洼地立起了一座气势恢宏的高楼,花岗岩上刻着:“自然村敬老院”。
这日,敬老院里传出一个噩耗和一个惊人的消息。
噩耗是住在敬老院里痴痴傻傻的有土去世了。惊人消息是有土根本就没有痴痴傻傻。
有土是支书的远房亲戚,原是当地的大户人家,后家道没落,家里只剩下了有土一个活人和一座四合院。
北方人住四合院的最多。精致的四合院,黝黑的宅门,锃亮的门钹,老槐树下扯闲篇儿的老人,追逐顽戏的孩子,还有那由远而近、略带沙哑的‘磨剪子来镪菜刀’的吆喝声……
夕阳西下,淡淡的阳光柔和地洒在一色的青砖黑瓦上。院里的那棵槐树下有一块水泥柱支起的青石板,悠悠地泛着光。一口压水井,出水口修了蓄水池。池里嬉戏着红黑鲤鱼。
小时候的有土,最喜欢做的事就是给鲤鱼喂食。迈着小短腿,胖乎乎的小手捧个磁钢,跌跌撞撞奔到池边,抓起一把鱼食,天女散花一样往池里扔。因为个矮力气小,鱼食只落在池边。一池的鱼儿“哗”的涌过来,眨眼间,鱼食就被争抢一空。
鱼儿停在原地转圈,见鱼食没有从天而降,又“哗”的散开。
有土又抓一把投入,看到鱼儿又蜂拥而至,他咧开缺了门牙的小嘴笑得“咯咯”响。
四合院里留下了有土太多美好的回忆,那是他赖以栖身的地方,是他童年的乐园,是一个家族的兴衰史,是祖宗灵魂的归宿。
但是,支书看上了这个地方。他以给有土看病为由,把有土送进了精神病院,原本想慢慢把他折磨死的。却不料医生私下告诉了有土。让有土装疯卖傻,医生给他证明这病这辈子都无救了。
支书把有土接回去安置在自家杂物间里。
这夜,支书在外喝多了走错了地方,敲开了有土的门。有土刚打开门,支书就扑进来倒在地上,有土拍拍他的脸,他嘟哝一句,翻一个身沉沉睡去。
有土从床底里抽出一根草绳和一条麻袋,麻利地把草绳套在支书脖子上,手一勒,酒气熏天的口里伸出了半条舌头。
浓重的夜色里,有土背着麻袋在村里绕来绕去,一边绕一边哼着自编的歌曲:
哎呦,我的妹妹呦
你别走哇,千万别急着走
哥哥我这就给你送酒来
……
有村民探出头来骂:“有土,你嚎啥嚎?夜夜嚎,别人都不用困了。再嚎放狗咬你。”
屋里响起另一个声音:“他疯癫你也疯癫吗?他一个傻子,你让他别嚎你去嚎。”
有土牵牵嘴角露出牙齿,他每夜背个麻袋,破铜烂铁把麻袋撑得鼓鼓囊囊,唱着歌曲绕村一圈,就为了今夜的行动付诸实现。
从村外树林回来后,有土敲开了阿花的门,对睡眼惺忪的阿花说:“阿花,我做了一个梦,阿贵说把那恶人吊了。”
阿花以为有土又犯病了,也没放在心上,从窝里拿出还热乎的玉米放到有土手上。
有土拿着玉米,狼吞虎咽,吃完了,摸把嘴,又重复刚才的话,一遍一遍,一直到阿花相信他的话了,才扯开喉咙“哎呦呦,我的妹妹呦,哥哥我来了……”
鼓鼓囊囊的麻袋里传出铁器的碰撞声。
阿花摇摇头,关上门躺在床上再也睡不着。
几十年了,她的床头还放着当年阿贵用过的枕头。她把枕头抱在怀里:“阿贵,你在那边过得好吗?有没有想我?知不知道我在想你?刚才有土说你给他托梦了,你为什么不给我托梦?我是你妻子,你应该给我托梦。如果你真有灵性,晚上托梦给我,好吗?”
阿花的耳边始终回响着有土的话,迷迷糊糊中她真的听到了阿贵对她说:“阿花,有土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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