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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笑江湖

不笑江湖

作者: 十五城 | 来源:发表于2021-08-22 09:12 被阅读0次

        粥粥自小在青螺海,碧螺海并非海,不过是西南边陲枯木崖下的一片青色深潭。那里是明海国通往中原的必经之地,往东是连绵千里的山脉,往西是山脉,越过山脉是一片荒漠,北去是富庶的绵宋,南下是瘴气林,这里曾是绵宋朝廷流放犯人的地方,藏着南来北往,三教九流,草寇流匪占山为王。

        自固戎南下,绵宋败退,偏安江南,西南更是聚集了天南海北龙蛇混杂,帮派林立,争雄斗狠时有发生,官府无力管辖,百姓生灵涂炭,求告无门。

    粥粥一出生,便被送到师父身旁,师父袁芊女一介女流,是个阴狠毒辣心机深重,又睚眦必报的女子,旁门左道最是精通,师出连原洞,是用毒的高手。只是旁人都不知她与连原洞渊源,知她做些见不得人的营生,总归是拿人金银,替人消灾,对她颇为不耻,她倒也识趣,躲在碧螺海那座枯木崖上,日子久了,青螺海的名号便传了出去。

        粥粥在碧螺海长大,从来没出去过,她从前盼着出去,可后来,每每出去,她便盼着,老死不出碧螺海才好,因为每每下山,便是要死人的。

        粥粥是个样样都不出众的女子,自幼跟在青螺海袁芊女的身边,袁芊女喜怒无常,常说她粗鄙丑陋,蠢笨无知,一众弟子中唯她倍受折磨,却又自知卑微,遵从师命。

    她常年一身红装罩着黑色粗布外衣,发髻也并不打理,寻常的束发,很轻易就湮没在人堆里,常低着头,长发挡住了半张脸,空着眸子,静的像空气,叫人不敢亲近。

        袁芊女对她动辄打骂,极尽羞辱之词,但偏她一直忠心耿耿又最听话,袁芊女便总把她带在身边,私下教授许多,与她格外深仇大恨又难舍难分。

        日子久了粥粥也不在意那些难听的话了,一心只想做些什么叫师傅刮目相看,她牢记师父待她为数不多的好,觉得许是自己不好,她心里也总觉自己难以见人,走到哪里都是没人放在眼里的,她偏又想讨袁芊女高兴,一门心思练武,无所不从,不知对错,只有命令,像个影子,成了神出鬼没的杀人棋子。

        她总是匆忙的,没时间理会穿衣装扮之事,也不敢打扮,生怕惹得袁芊女恼怒,至于红裙配着黑裳,也只是怕血沾在身上脏了衣物。

        粥粥十五岁那年,青螺海出了许多变故,师父最疼爱的师妹也为情所困,失了性命最得器重的师姐在中原被杀,师兄又失了踪迹,袁芊女便让粥粥接替师姐去了中原,袁芊女既嫌弃似乎又不舍,好生教诲她许多,临行却又不忘又说了许多难听的话。

        她到了中原,见到了那位像太阳像花一样的小姑娘,明媚,美好,高贵,骄纵,备受宠爱,姑娘是王府的小郡主,叫琸儿,玉一样的人,星光一样的灿烂。琸儿小粥粥三岁,那时正是王爷与另一位多病的王爷争夺太子之位的时候,王爷势头正盛,对小郡主很是娇纵,皇帝也偏爱她,幼时还曾接到宫中,后来太子薨逝她也使得皇帝有些安慰。她娇生惯养,又聪慧纯正,性子极自由洒脱,回了王府常常偷跑出去,喜欢结交江湖人士,出了些事险些遭人毒手,王爷这才派人寻来粥粥保护小郡主。

        京城不知道多少人,惦记着这位郡主,小郡主和京城的几位贵公子千金有自幼的情谊,便常在一处,她总默默跟着,大家初见粥粥只觉怪异,但毕竟下人,并未作他想。她常常冷眼旁观着他们热闹的时光,说不出的卑微,又不安。她懂得物极必衰,无能为力。

    转眼谈婚论嫁之年,有意郡主的人很多,但她的婚事哪里容得了自己做主,郡主心里有了个人,可惜他是堂叔党派镇国公府的的张小侯爷,张家将门出身,虽是落没,但人人提起莫不称道。

    小郡主身边也有人心念着她,自幼长起来的贵公子中,有一位深得王爷喜爱,他是公主自幼便相识的,父亲是项虞文臣世家谢氏,王爷有心拉拢招作东床快婿,人人以为这桩婚事能成。皇帝却突然赐婚,将她指婚与张小侯爷,却不知那是小郡主偷偷找了皇帝求来的姻缘,可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成全,只是彼时当局者迷。

        粥粥看着郡主高兴待嫁的样子,替她高兴,却又担心她,毕竟她和张家根本不是一路人。

    其实真正将她送到郡主身边的便是张将军,张小侯爷自然知晓此事。小侯爷从前便留意了她。知道她的底细却并未言语。

        小郡主的婚事尘埃落定,人人都说最失意的应是谢家公子,听闻他要离开京城,郡主便让粥粥代自己送一送他,粥粥一路跟着谢公子,从暗到明,从白天到晚上,别人她不曾在意,只是这一位,常常措手不及。

        他们年岁相当,谢公子早就留意到公主身边这个姑娘,很是不一样,她很戒备,也很恭敬疏离,她功夫很厉害,眼中是不同于年纪的沉稳沧桑,不同于他所知晓的女儿模样,让他觉得神秘莫测又动人心魄。

      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外面下了雨,公主随他们同去厅内赴宴,只她一人在烟雨廊下站着,四下无人,任由风吹起发,望着雨色出神。

      他忽而出来了,慢慢靠近她,她很是警觉,目光犀利,几欲拔剑,一见是他,方才淡漠下来。他温和笑着,手上端着精致的水晶盘,上面是红的绿的糕点,他将糕点递给她,问她,饿不饿,进来吧,风吹了会着凉。她惊诧,少有人这样关心自己,尤其是这么位温文尔雅的公子,她像郡主的影子,从未有人理会她。

        她恭敬地接过道了谢,却并未吃下,两人无话,一起看了好一会雨,他又仿若无事地进去了。待出来,只见廊下栏杆上放着那盘糕点。

        她好似无动于衷,并不在意,却也放在了心里。

        她是小郡主的影子,围在小郡主身边那些人,怎么撩都撩不动她。久而久之便都敬而远之,他也是,自那以后更无话,只是仍旧温柔的模样,和她轻声慢语说着话,从无轻视。

    其实粥粥不是不想和别人往来,只是许多话不知道从何说起,他们与自己,那么的不同,又担心自己丑陋粗鄙,遭人嫌弃,她固执地封闭着自己。

        她以为她会见到一个伤心欲绝的谢公子,却不想他仍是风轻如常。

        他笑着看她,说道喝酒去,她也许是不放心,也许是为了不负郡主所托,竟同意了。

    两人除了偶尔碰杯便无话,大多他问她答,她不胜酒力,不一会红了脸,他似乎很是开怀,伸手抚过她的发,面容展露无遗,她仓促低下头,她形容粗鄙,寻常没那么在意,今日格外羞愧。

    到底是个姑娘家,还是这样好看,他说。

        她不知如何回答,只是冷冷地将剑放在桌上,说,你知道吗?这剑上都是血。

        他笑了,其实粥粥的厉害大家都知道,是以都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她性子古怪,半天撩不出一句话,他总是有些不服,这姑娘,他还偏不信了。他笑,那敢情好,今日我孤身一人,你便保护我,你身手这般了得,我要向郡主讨了你。

        她急了,紧握住剑,很是紧张,拒绝的话在嘴边终是没说出来。

        他望着她,很是感慨。粥粥却担心了许久,怕他真的向郡主讨要她,却又生出些期待,虽明白,自己不该妄想。

        但从那以后,两个人似乎不一样了。

        分开的第二天,听说谢公子受了伤,又留在了京城养伤,郡主听闻,心中百般歉疚,不时遣她去看望。

        她察觉出什么,又不敢相信,又进退两难,每每去看他,他都是好好的样子,拉着自己游山玩水,哪有失意之人的样子。倒是陆家的少爷,真正的失意之人。

        终于他先开了口,想留下她在身边。她想不通,他怎么会对自己有心,疑心他有所图谋。偏又管不住自己去靠近。

        郡主的婚期日渐逼近,恰逢张家吃了败仗,人人都说张家将门之风早衰落了。郡主心疼夫君。寄以素笺以表心意。

        只是信,都被粥粥送到了张将军手中,小侯爷从未收到过。

        粥粥不忍,却也无可奈何。

        她是皇帝安插到王府的眼线,谁也不知道,她真正效忠的却是郡主的叔父,另一位皇位的觊觎者。

        听说他的故人于袁芊女有恩,所以袁芊女才愿意使她为谍,还了这份恩情。她早年虽帮皇帝办过事,但江湖人的义气也很重要。

        粥粥心中不舍,贪恋有人这般愿意亲近自己,但身负使命,她不能,便不再去见谢公子,哪怕他借着看郡主的名头来,她也会躲开,若真碰上了,他仍是温柔的样子,邀她出游,送她新奇的小玩意。

        她疑心过,但每每想起自己形容粗鄙,备受轻视,又不敢相信。只当他是公子玩乐的心性。

    郡主迟迟等不到张家小侯爷的回应,心中有些后悔,当初是她求了皇帝,选了小侯爷,如今,只好自食其果。

        恰值此时,郡主堂叔病重,王爷格外高兴,密谋皇位一事,皇帝去看望郡主堂叔,得知病症和故太子相似,他多年有疾,也是被人下了药,是一种杀人于无形的毒药,幸好寻得名医许还解了此毒,皇帝暗中彻查,矛头指向王爷。

        粥粥又听从师命,在皇帝面前说了些不利于王爷的话,一切罪证足以说明,王爷是害死故太子毒害亲王的元凶。

        皇帝将王爷斥责一番,软禁宫中,郡主大受打击,一时王府成了京中禁忌,往日门庭若市的王府,一下子门可罗雀。

        小侯爷此时回了京城,奈何家中阻拦,他担心郡主却又不能相见,递信给郡主,父亲又不允粥粥传信。

        粥粥不忍,又无能为力,她在王府多年,郡主待她很好,她时常在想,自己都做了什么,对吗?

        她到底为了谁。

        苦闷之时,粥粥喜欢去河边钓鱼,也只那时候才能得一时自己,一时清净,恰好每回都撞见谢公子,他的话很多,粥粥听着听着,忘了许多烦恼。

        他真心当郡主是挚友,随粥粥去看望郡主,粥粥自知,自己粗鄙,他自然是喜欢郡主才对自己另眼相看了些。是以又将自己封闭起来。

        后来郡主去求堂叔,堂叔仁慈,出面为王爷说情,皇帝饶他不死。但皇位也已无望,王爷再无翻身的可能,一下子人也没了生气,一病不起。

        郡主知道父亲败落和叔父,张家关系莫大,小侯爷对她又无情义,她怪自己,是自己任性,才害的王府没落,害的父亲没了颜面,都是因为自己不懂事,求着皇帝将自己指给了仇敌的儿子。

      王爷不甘,软禁府中,肃查细作。粥粥没被王爷发觉,却被谢公子察觉出异常。他常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跟在她身边,粥粥以为他是为了郡主,当他是痴情人。心中起了怜悯,可怜他与郡主。是以对他和善许多,两人相处多了,又生出不一样的情愫。

        公主因恼怒,不肯见张小侯爷,她体会着世态炎凉,心中愤恨越盛。

        府中细作之事,父亲疑心粥粥,她便试探她。她故意让粥粥传信与哥哥,说大军将至,乐起而动。

        粥粥等人信以为真,故此身份败露,张小侯爷得信后,不顾父亲阻拦,来寻郡主,望她悬崖勒马,却被王府之人所伤。

        郡主不能接受,却又不得不接受,粥粥,原来一直是她身边的细作,自己失察,才害了王府。

        王府败落,郡主再不见张小侯爷,每日出游寻乐,谢公子虽一直陪在她身边,但她渐渐明白,他对自己只是朋友之谊,她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被人真心相待过,没有人真正将自己放在心上。她恨粥粥,又惺惺相惜。

        粥粥向她袒露心迹,她把所有的气都撒到粥粥身上,粥粥默默忍受,看着郡主和谢公子朝夕相对。

        彼时,师父也在召她回碧螺海,粥粥在中原已是大功告成,她忽而不想那么听话了,觉得一生没有自己,并没有什么意思。

        她知道谢公子的心意,也被他润物无声地改变着,违抗师命,梳了发髻,露出明媚的脸庞。只是世事难得遂人愿,她一直奇怪郡主是如何疑她的,如今才知是谢公子之故。

        她只知道是谢公子告诉郡主她形迹可疑,却不知道他求郡主放她一条生路。郡主也在那一刻,彻底明白,自己被全世界抛弃,原以为还有谢公子一直陪在自己身边,没想到,他心里只当自己是朋友,妹妹,他心里的人,是背叛了她的粥粥。她与粥粥决裂,粥粥无处可去,打算向张小侯爷说明原委,回碧螺海,却在谢家碰见师父。

        袁芊女自然阻拦,她瞧出粥粥有些不好使唤了,心中杂念太多,亲赴京城,见她与往日大不相同,很快得知谢公子其事,她忽觉粥粥长大了,但谢家绝不是粥粥能应付的,袁芊女想带回粥粥,她想留粥粥接她的衣钵。

        临行那天,粥粥私闯了谢府,远远望着他,觉得他是温暖的,安稳的,沾染了自己,就像珍珠蒙了尘。

        终于她还是随师父回了碧螺海,她没有了生机,徒增许多心慈手软,袁芊女也很少再责骂她,她虽意外,却也不在意了。

        后来,袁芊女让她去青螺海的码头杀一个人,杀了那个人,碧螺海的一切都属于她。

        她一早赶到码头,却在湖面的晨雾中瞧见他从船中出来。

        她忽而明白了,师父总是见不得她好的,这是在逼自己做决断。

        他专门来寻她,辗转了许多人,才找到碧螺海。

        他诉说思念,许她前程,她许久的思念,一时间风起云涌,终是舍弃一切,随他回了京城,袁芊女没等到粥粥,心知她再也不会回来了。

        粥粥和谢公子一路相处甚欢,暂忘忧虑,到京城的那天,正是小郡主和张小侯爷的大婚,可不想城门紧闭。粥粥嗅到危险的气息,不顾阻拦,潜入城中。

        这场大婚,郡主和张小侯爷一个心灰意冷,一个满心欢喜,和起初不同,这次满心欢喜的是张小侯爷。这般婚事,注定是不会有好结果。

        如今,王府众叛亲离,曾经交好的,自幼情谊最是深厚的谢家、陆家与王府划清界限,陆家少爷另娶了她人,谢公子也离她而去,去寻一个她曾经爱重又知心的背叛了她的人,她自知自己拖累王府,一心希望能弥补。

      大婚当天,王府纠集兵力,夺了城门。郡主未穿嫁衣,这次,他选择和父亲哥哥站在一起。

    很快他们夺了宫门。

      但终被皇帝和堂叔击溃,生死关头,粥粥以自己一命换郡主一命,护送她到张小侯爷身边,郡主眼看着粥粥死在自己眼前,父亲癫狂,哥哥被赐自尽,伤心欲绝,陷入魔障,张小侯爷不顾阻拦,选择带郡主去山间养病,堂叔也为郡主求情,张将军又将郡主从前写给他的信尽数奉还,张小侯爷满心遗憾。

      京城一切又归于平静,郡主堂叔册封太子,谢家姑姑入了太子府,与郭家、陆家、张家共辅东宫,成了东宫臂膀。

      至于粥粥,她在江湖,忽然的出现,又消逝,没有人知道她的过往。

      只是谢公子痛失所爱,每每江边伫立,无限感慨,又无人诉说,那姑娘的模样永远也忘不掉。

      她爱往水边去,他们曾在水边有过许多好时候。

      他说,你这般盯着水面,我盼我是那水中鱼,在你的目光中遨游,上你的钩,换你一笑,她回头朝他笑,从未有过的笑容,江风吹过她的发,露出一抹娇羞,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一生没有白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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