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个多小时的电影《绿皮书》,全程都是可停留下来聊一聊的热点,像谢利博士的三重奏团南下巡演为什么要聘请托尼当司机?明明可以留在北方赚取是南下巡演三倍的收入、谢利博士为什么要执意去南方?行程过半在孟菲斯托尼遇到的旧相识愿意给他更多的钱请他出山、托尼为什么要坚持留在谢利博士身边?等等等等。
假如只能选择一点开聊,我就选择电影放映到1小时二十分钟时的那场戏。
在这之前,谢利博士刚刚因故被警察“修理”过脸上留有淤伤。用粉底掩饰掉脸上的伤痕后,唐·谢利下楼在宾馆大堂的过道里候场。看似闲来无聊也许是在电影中与谢利博士磨合了1小时20分钟后,托尼知道此时谢利博士需要安慰,便问起谢利博士怎么会弹得一手这么好的钢琴?
后来,谢利三重奏团的大提琴手告诉托尼,6年前纳京高在美国南部伯明翰地区演出的时候,被当地的3K党赶下舞台痛殴了一顿。
纳金高,美国有史以来最著名的非裔爵士钢琴家、爵士歌手。1919年3月17日,纳金高出生在美国亚拉巴马州的蒙哥马利,1937年,18岁的纳金高组建了一支自己的三重奏,1940年代,纳金高的乐队录制了数量巨大而且十分精彩的爵士乐唱片,其中包括1944年与各路高手合作为国会大厦唱片公司录制的为数众多的唱片选曲,其中,纳金高主唱的《赤子》和《圣诞之歌》后来在世界流行音乐乐坛上风行一时。1965年2月25日,纳金高被肺癌夺去了生命,年仅46岁。
大提琴手讲给托尼听的这件旧事,发生在1956年。1956年,纳金高37岁,正是年华美好时,又在爵士乐舞台上颇有建树,他只是做了一件对一个演奏家、演唱者来说最日常的事登台演出,就被种族歧视者赶下舞台并痛打一顿。大提琴手给托尼讲述关于纳金高的这件旧事,是想让托尼自己领悟,为什么唐·谢利博士要放弃北方高额的出场费、非要跑到是非之地巡回演出——“成为一个天才还不够,要改变人们的观念是需要勇气的”。意大利移民的后裔、在纽约夜总会里工作了大半辈子的托尼,有没有听懂大提琴手一席话的言外之意,影片并没有大张旗鼓地铺陈,只让银幕上的托尼用言行举止告诉我们,他心领神会了。
说起来,《绿皮书》也是一部题材重大的电影了。
谢利博士雇了托尼一路南下19世纪美国南北战争过后,南方的奴隶制虽然被废除了,但是,“白人高贵、黑人劣等”还是横行在美国特别是南方地区普遍观念。宪法虽然废除了奴隶制,赋予了黑人平等权,但死不买账的一部分白人还是通过各种途径限制黑人与白人的广泛接触,默认着“隔离但平等”的政策,于是,各州的交通工具、学校、酒吧等公共场合纷纷以“非裔美国人”和“欧裔美国人”为名,从空间上隔离黑人和白人。这种令人齿冷的种族隔离政策,还有一个臭名昭著的名字,“吉姆·克劳法”。
沮丧的托尼任何时候都会有勇气十足的人站出来反对匪夷所思的种族隔离政策。但在美国,这是一项长期的斗争。1896年,混血儿荷马·普莱西乘坐公共汽车是故意坐到白人车厢引发了一场诉讼,到1956年纳金高在伯明翰被3K党拽下舞台痛打一顿,中间隔了60年。60年,美国的种族隔离政策非但没有改善,似乎还有变本加厉之势,所以到了1950年代后期开始了平权运动。
根据真实事件改编而成的电影《绿皮书》,讲述的就是另一位美国非裔钢琴家唐·谢利在那段特殊时期为平权运动所做的努力。
一路南下,托尼虽然是谢利博士雇佣的司机,透过银幕我们能看到,一站又一站的巡回演出中,老板和雇工地位被接待者倒置的尴尬,时有发生。至于主雇两人不能在同一家旅馆下塌、谢利博士虽然是舞台上的主角却不能使用剧场里的厕所等等种族歧视的点点滴滴,到了电影里的最后一场演出登峰造极,邀请唐·谢利三重奏组前来助兴圣诞的酒店,非但很无耻地给了谢利博士一间连身都转不过来的杂物间做化妆间,还坚持不让他在他即将登台演出的餐厅里用餐——这样强烈的戏剧冲突,《绿皮书》的导演彼得·法雷里完全可以将电影处理成血脉贲张的动作大戏,但,他更想温文尔雅地讲一个内涵丰富的故事。这一创作意图,我觉得电影放映到1小时20分钟的时候,被堆叠到了最高处。
一个蒙太奇将镜头从谢利博士与托尼在楼梯上关于托尼去留问题的协商,转移到谢利博士与托尼并肩坐在大堂走廊里聊天的场景,背景音乐隐约传来,那华丽的钢琴琶音,来自法国作曲家德彪西的《阿拉伯风格曲1》。
为什么钢琴弹得这么好?假如作品正式出版是一个作曲家亮相乐坛的投名状,那么,两首《阿拉伯风格曲》宣告德彪西可以在姓名前缀上作曲家这一荣誉了,那一年是1888年。曲名叫《阿拉伯风格曲》,却跟阿拉伯音乐的风格没有太大关系。这里的阿拉伯风格,指的是古代西班牙宫廷、古堡、寺院和意大利城市建筑中一种装饰性的花纹,德彪西将自己初登乐坛的作品命名为《阿拉伯风格曲》,大概是他观赏那些优美的花纹后心情愉悦,就用音符将其记录了下来,所以我们聆听《两首阿拉伯风格曲》,特别是《阿拉伯风格曲1》,能够感觉到那略带东方风格的主旋律,给人一种奇特的幻境,在叮咚作响的琴声里,我们仿佛置身于一个安谧平和的花园里,远眺,阳光透过树丛播撒下来,斑驳地落在如茵的草地上。当然,我们观看电影《绿皮书》到1小时20分,注意力一定不会集中在背景音乐上,我们跟托尼一样好奇,一个非裔美国人怎么会、怎么可能成为钢琴演奏家的。越接近真相越让我们对1960年代初期非裔美国人在美国特别是美国南部遭遇到的不公正,感到心惊肉跳。因为天赋,因为机缘巧合,唐·谢利博士已经修炼成一个杰出的古典音乐钢琴演奏家,贝多芬、李斯特、肖邦、勃拉姆斯等等伟大作曲家的作品才是谢利博士最想在舞台上奉献给音乐爱好者的音乐,“公众永远不能接受古典音乐舞台上一位黑人钢琴演奏家”,谢利博士只好在三角钢琴上摆上一杯威士忌,携一个大提琴手和一个贝斯手用三重奏组的方式演奏不是自己最喜欢的流行音乐。当托尼用“人人都能弹贝多芬。可你弹的音乐,只有你能弹”这样的话语宽慰谢利博士时,谢利博士这样回答:“不是人人都能弹肖邦的,至少不如我”,话里无奈的妥协,听来叫人心悸。
最打动我的这场戏,《绿皮书》选用了德彪西的《阿拉伯风格曲1》做背景音乐,影片的导演彼得·法雷里是否想要传达给我们这样一个信息?以马丁·路德·金为代表的平权主义的倡导者,无非是想让生活在美国的非洲裔,能够像欧裔美国人一样享受透过树丛投射下来的和煦阳光。非裔、欧裔杂居在同一片土地上的确让美国人的肤色显得有些丰富,可是,一个法国作曲家在自己的作品里揉入东方情调,不也能成就一阕优美动听的钢琴小品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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