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林
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独特的公共空间，如同一个“微观世界”，由此出发，我们得以重新触摸和审视一个城市的历史与记忆。人们日常生活中密切相关的茶馆，就是“微观世界”中的一个例证。在20世纪上半叶，茶馆这个“微观世界”经历了前所未有的剧烈变迁，著名历史学家王笛撰写的《茶馆：成都的公共生活和微观世界（1900-1950）》对这一过程进行了细密的考察与分析。
王笛最近有点火，不仅频频接受媒体的采访，介绍自己微观史的研究成果，而且他的著作也屡屡登上各类历史读物的必读书单。除了上面提到的《茶馆》外，他的《袍哥：1940年代川西乡村的暴力与秩序》和《碌碌有为：微观历史下的中国社会与民众》，也成为专家学者经常向读者推荐的书目。
对于成都的茶馆，无论是影像记录，还是文人的鸿篇巨著，以茶馆为背景的文章，可以说是多如牛毛。但是，纯粹从学术的角度，系统全面解读茶馆的前生今世，王笛的《茶馆》，应该算是我读过的内容详实，而且语言丰富的微观史研究著作。
王笛是土生土长的成都人，对茶馆历史厚重感十分了解，他亲身在茶馆文化中沉浸良久，具有底蕴、有底气说自己能够将茶馆归纳总结继而升华。作者采用微观历史的研究方法，从茶馆的休闲、社交、娱乐、经营、群体、组织、秩序等多个角度，切入茶馆的社会、文化、政治角色，使读者得以真切感知民众的日常生活以及成都城市历史的脉动。
应该说，历史不只是帝王将相的舞台，不能对普通人不闻不问。王笛的研究视角落在近代受现代化影响下的“变”的那一部分。为撰写《茶馆》，他考察了不同类型的茶馆——从气派非凡、多层的、可容纳上千人的茶楼，到简陋的只有几张桌的街角茶棚，最终发展成了两部学术专著、一本文学和历史学结合的大众读物，以及一本茶馆考察笔记。
茶馆就好比一扇窗户，可以了解国家如何管控民众的娱乐生活、传统文化和生活方式之间的连续与断裂、公共生活的复苏与公共领域的扩展，以及以茶馆为代表的地方文化所展示的生命力等等。王笛写《茶馆》的意图很明显，在于以小见大，问题也就出在“小”与“大”，或“日常取向”与“宏大叙述”的关系上。
我们所面对的是占总人口99%以上的小人物，他们每天也在创造历史。然而，过去历史学家不关心小人物的情感，小人物的生活方式，小人物对世界的看法。或许，小人物太渺小，渺小到难以进入历史学家的视野。例如，在传统史学看来，茶馆只是中国城镇日常生活的一个很小的局部，不像政治、军事、外交、风云人物那样惊天动地，从而很难进入历史学家的视界。
但是，如果没有微观视角、微观世界，我们的历史就是不平衡的历史、不完整的历史。微观史对历史的意义，就像在显微镜之下对细胞进行观察，侧重点不在宏观事件和精英文化，而在平凡人的日常生活。正如王笛所言，一些原来感觉到好像无路可走的课题，就像突然打开了一扇门一样，可以看到过去没有意识到的问题。再加上从小“人民才是创造历史的动力”的主流意识形态教育，使他趋向研究日常，研究下层，并反思历史的平衡性。
王笛的《茶馆》《袍哥》和《碌碌有为》等著作吸引我的地方在于——“有细节、有故事”“关注普通人”。我的理解是，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们在中华文明的进程中是不可缺少的。我们也不渴望别人做惊天动地的事情，日子这样一年又一年过去，就是我们的幸福，我们作为普通人一定要认识到这一点。历史几乎是人类共同的思维基本素材和思维方式。我们怎么理解历史，我们就怎么理解这个世界。
王笛在《历史的微声》一书中，甚至用了“讲故事的能力关乎生存”“故事拯救了人类”“抹去故事的危险”等看起来有些“危言耸听”的词来描述“讲故事”在历史研究中的重要性。像王笛这样的历史学家树立这样一个基本认识很重要——“还原历史真实”是首要目标，于是他“微观世界”的研究中试图运用科学的研究方法，用社会科学的理论和方法来研究历史。
我认为，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茶馆仍然是历史学家一个非常有价值的研究课题，深入地了解茶馆的社会、文化和政治的角色，能进一步帮助我们理解的不仅是茶馆这个独特的城市公共空间，而且是整个中国城市社会的演变过程。历史学家既要分析宏大的历史结构，也要关心历史中具体的人和事。所以，微观史研究聚焦的点，最好是时代变迁的边缘时间、空间与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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