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读书,读到《红楼梦》中一段话:“近日贾政年迈,名利大灰,然起初天性也是个诗酒放诞之人,因在子侄辈中,少不得规以正路。近见宝玉虽不读书,竟颇能解此,细评起来,也还不算十分玷辱了祖宗。就思及祖宗们,各各亦皆如此,虽有深精举业的,也不曾发迹过一个,看来此亦贾门之数。”
不禁掩卷沉思:五十而知天命。贾政这时,也算是知天命了。
继而又想:五十而知天命,知的什么天命?
一则,知的是:奋斗并不一定能带来成功。小时候自然是有雄心壮志的,以为天资聪颖、勤奋好学、正直无私、锐意进取,就能大展宏图,建功立业,造福人民,辅弼社稷。数十年忙碌下来,才知道仕途不是靠品学就能铺就的。国家也不是你想有功于她就可以有功于她的。大多数自负英雄豪杰的人,一生所做,不过是繁文缛节、芝麻蒜皮的事。与其空负才学、抱恨终身,倒不如释怀人生、风花雪月。
此一知,人生境界便变,生命格局便转,诚可谓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矣。
二则,知的是:天下事不是一己之力可以改变,任谁都是历史中的人。国家兴衰,似乎就看在眼里,但却无能为力。有时候,也似乎不是无能为力,而是无处着力。说,无人愿听;做,无从着手;可以说、可以做的人,又往往短视或无能;哪怕他们是有本事的人,也常常左右掣肘、前后羁绊,心有余而力不足。世事总是按部就班的推进,谁都不能超越历史。子曰“知其不可而为之”,又说“道之不行也,我知之矣。”
此一知,肩头责任便轻,胸中块垒便减,自是“且乐杯中酒,谁论世上名”了。
知命之后,贾政的志趣便发生了转变,从国事投向了家事,从公文投向了诗书,从不苟言笑投向了谈笑自如,从对恨铁不成钢投向了觉得宝玉也颇有许多可爱之处,从严父投向了慈父,从冰冷投向了温情,从夙夜在公投向了乐享天伦,从黑白投向了彩色。所以,知天命并不是坏事,倒是人生的一次大转折、天地的一次大开阔!
知天命,而后才会耳顺。因为自己想开了,也便不再那么苛求别人。譬如说孩子读书吧。天分高,读的好,固然可喜。资质平平,不求上进,又有何妨?终究人的成就是有许多不确定因素的,或许他们自有他们的际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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