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年,A市爆发严重经济危机。
一户普通的中产阶级家庭没有幸免于难。父亲失去职业,母亲只是一个小手工作坊的织布工,家里的经济每况愈下,而家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活。大女儿十七岁,二儿子十岁。依靠家里存下的一些钱,母亲算了一下,大概最多还能维持半年。
下午五点半,大女儿放学。在回家的路上,她总是会对路边的旷野所深深地吸引。田野总是充满生机的,凡是生命总是那么有感染力。而那一天,她看见一个农民将一桶烂掉的葡萄倒入葡萄地里。这看上去,心里却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或许因为此吧,这里的葡萄看起来才是仿佛这么的饱满,这么的甜。回到家里,看见一片衰败的景象,桌上只有两个干馒头,一盘炒青菜,她又转而感受到了痛苦。回到自己屋里,在日记本里记下:我知道我生活在一片荒凉的天空下。一切都已回不去了。写到这里,她的眼睛湿润了,她明白自己不小了,已经能理解到一粥一饭的来之不易,可她就是心里过不去这么一道坎,一切斗转的太快了,仿佛什么都发生不了的时间里,什么却都发生了。
可能说,弟弟还是个调皮的小孩子,但是成绩却是出类拔萃的,他甚至还不相信家庭遭遇了生死存亡的危机,每天都在抱怨吃不饱。父亲厉声斥责,告诉他必须满足现状,否则再也过不上好日子了。却让他憋了一肚子委屈。母亲很想做些什么尽可能多赚些钱,却是毫无门路。父亲每天沉浸在烟酒之中,消极度日。对他来说,他早已知道生活可以看到尽头了,只是不想可怜了孩子。却无力支付起一切。
四个月撑过去了,家里的库存也彻底告急了。难民们排队领取干馒头,队伍已经排到了小区楼下。对于很多人来说,他们根本排不到领饭的尽头。母亲凌晨三点就去排队,等到七点才能领到两个馒头,当然这只是运气好的时候。一般而言,很多人彻夜不睡,争先恐后的等待有口饭吃,他们会把你暴力地扯出队列,母亲常常遭遇这种情况。对于家里来说,这已经是第三天没有吃上饭了,除了两个上学的孩子可能在学校里分到汤喝。丈夫只是像个废人一样无所作为,冷眼看着妻子努力的为生存拼搏。其实他并不想这样,只是他清楚得很,大家都在劫难逃了,早一天晚一天崩溃而已。何况这次饥荒一年半载怎么可能过得去,他们根本没有门路撑到那个时候。
女儿放学后又走去了那片田野。葡萄已经被摘光了,只剩下干枯的架子,剩下的几片叶子也都归根了。旁边有一汪小水塘,但是里面没有小鱼,也没有小虾。俨然一片死寂。“虾吃虾,鱼吃鱼”,她自己嘀咕着。回到家里,弟弟已经到家了。一家人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响。弟弟的脸上还挂着泪痕。“我们快要死了”。弟弟说了一句。看的出来,他已经瘦了好几圈了。“一切都会过去的。”母亲只有这一句话。“没关系,我们就当减减肥,你看我的腿这么粗。或许瘦下来之后我们就有饭吃了。”这是姐姐最后能想到的安慰。虽然她也知道,弟弟也不是可以随便骗的小孩子了。他没有回答,站起来回到屋里去了。他也不想给家人添堵。母亲也站了起来,却猝然昏倒在地。女儿哇的哭了出来,她感到了绝望,一种恐慌蔓延过心头,母亲要饿死了。
父亲把母亲抬到床上歇着,女儿独自走进了厨房。她望着菜刀,久久地凝视着,父亲从旁经过,停了一步,又装作路过地经过了。
第二天,两个儿子出去上学了,母亲出去工作了。父亲独自在家,走进厨房,久久地凝望着菜刀。这个视角,也可以看到楼下那些饥渴的双眼。人活的可以比乞丐还没有尊严,这世界像是原始人的世界。他突然笑了,“桥到船头自然直”,他嘀咕着。他拿了一张纸,留下了一行字“虾吃虾,鱼吃鱼。”他把锅烧上水,等到水开始翻滚汹涌起来的时候,猛的拿刀向自己腿上砍去。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砍下来一块肉。鲜血飞溅在了墙壁上,他疼的脑子已然浑浊了。但他扶住了把手,将肉扔进了锅里,随后切断了燃气。他的头上沁满了汗水。摸起菜板上的手枪,对着心口开了一枪。厨房成了一片血泊。
下午四点钟,母亲下班回家,闻到一股血腥的味道。恐惧冲昏了她的头脑,她感到脚底仿佛变成了棉花,无法再去行走。但她还是支撑着进家了,她看到血从厨房的地板上流出来,印记已经干了。她捂住了嘴巴,眼泪像决堤的河水般涌出,她瘫倒在地上,失声痛哭,直到过了半个小时,她的理智才微微还复。过一个小时,孩子就要来了。她颤抖着走进厨房,眼前一片漆黑,她努力控制住自己。找了一个袋子,将丈夫放了进去,拖到了楼下最偏僻的一条小路通往的树林,把他埋了起来。回到家里,把地板用抹布擦了干净,洒了一地的洗洁精去除腥味。她的眼泪全程在淌,可她已经麻木了。
晚上,孩子们回来了。桌子上出现了久违的肉,而且是满满一盘。儿子虎扑上去,夹起一块大肉大快朵颐起来。大女儿站在那里,无动于衷。她看到母亲化妆了。母亲已经很久没有化过妆了。她颤抖着声音问道:“爸爸去哪里了。”母亲眼底抽动一下,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句:“他出去干活了。”此刻弟弟也停止吃肉了,他似乎尝出来了一些异样。他问到:“这是哪里买的肉,妈妈。”“我在路边见到有一户卖肉的,他说这是他家最后两头猪了,买的人很多,但每人只能买两斤。”大女儿说。“你是在那里买的吗?妈妈?”母亲的眼圈红了。“是的。”她说完就离开了。“那妈妈你为什么不吃?”大女儿走过去,拿起筷子,夹起一块肉,闭上眼睛,手指颤动着送进口里,费力地咀嚼着,眼泪流了出来。痛苦了许久,她低声说:“妈妈想把好吃的留给我们,你赶紧吃吧。”他看见姐姐都吃了,心里就已经松了一口气。继续吃了起来。只是那气氛更凝固了。
第二天早上,儿子已经去上学了,女儿还没有起。母亲去喊大女儿上学,门却迟迟敲不开。她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满屋找钥匙,终于找到了这间卧室的钥匙,当打开门的那一瞬间,她绝望地嘶吼出来,声泪俱下。女儿只是那样静静的躺在床上,地上那几瓶空安眠药盒子足以告诉她,她的生命终止了。她甚至不敢靠近,不敢走进女儿的卧室,她不愿意接受这一切。她只能跪倒在地上,哭着喊着。
十三年后,儿子在洛杉矶买了一套房子,和母亲一起生活。有一天,母亲从一直锁着的抽屉里拿出了那些老照片,一家人的照片,小心抚摸着,眼泪缓缓流了出来。儿子轻轻走过来,将胳膊环绕过母亲的肩,给了她一个吻。在耳畔柔声说:“你是我生命中最伟大的人。我永远爱你,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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