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诺言

高三·八班班主任辛炽如慢慢悠悠地飘进教室，微微扫了一眼，就发现第一排靠走道一个座位空着，他脸上的肌肉仿佛顿时凝固：韩清这小子今天旷课了。
他沉沉地踱至前门，轻轻敲击着桌面，问他的同桌：“他呢？”
同桌摇摇头。
辛炽如太阳穴一涨一涨地出了门，登上自行车，向韩清家驶去。
韩清其实最初不是他的学生。他经常迟到旷课，成绩一塌糊涂。很多老师受不了他。但更要命的是，有时上课，他呼呼噜噜睡得天翻地覆，若是受了批评，便硬着脖子数落老师这里没深度，那里不透彻。于是，换了几个班，总是一个结局：被扫地出门。
辛炽如在评改试卷的时候，看到一篇没有标题，没有格式的杂乱无章的文章，但却是关于杜甫跟屈原讨论生死的内容，他挑开密封线，看到了韩清的名字。
后来，在办公室写检查，辛炽如终于见识了他的面目。他的心思不在检查上，总拿眼角偷偷地往辛炽如正读的一本古书瞟来瞟去，最后，竟然冷不丁地问：“杜甫一生结交显贵无数，为何没人帮他？”
辛炽如正在诧异，又听他问：“为什么没人支持李白造反？”
辛炽如虽然当时毛骨悚然，汗不敢出，但心里暗暗断定：此儿日后绝非俗物！于是，这个被像破抹布一样抛来抛去的学生，被他像一颗珍珠一样捧在了手心。
当他臂弯里夹着两本破书来找辛炽如报到的时候，竟然突兀地问：“你要我怎样？”
辛炽如淡淡一笑：“给我一个承诺。”
他爽利地写了两行字：永不迟到旷课，做好学生！
辛炽如到了他家那幢破楼。屋里没人。他便径直驶向不远处的建筑工地。她听说过，韩清父亲早逝，母亲下岗，为了儿子，她只能在一辆破三轮上支个煤炉，架块面板，到街口卖菜馍。他不仅要帮助母亲料理摊子，还不时到工地干零活。
辛炽如将车子支在一旁，拿眼仔细搜寻每一个身影。
眼前出现了一辆运砖的平板车。平板车咯咯吱吱地艰难爬行。一身汗水湿透的蓝衫勾画出一副棱角分明的骨架。
辛炽如轻轻跟过去，双手搭上车帮，用力推起来。拉车人感到轻松了许多，止住步，转回头，汗湿的黑发零乱地披在额角，一双迷茫的眼睛上上下下将辛炽如打量一遍。
“走。”辛炽如语调淡如秋水。
又拉了两趟，韩清终于开口：“辛老师，你怎么不骂娘？”
辛炽如摇摇头。
“您来干什么？”
“我只问你一句：人，该怎样对待自己的诺言？”
沉默。那双迷茫的眼睛暗淡了许多。良久，他低低地道：“做人，完美无缺，我力不从心。您能不能再允许我犯一次错误？”
“然后呢？”
“再听我一次承诺：今晚，我准时坐在教室！”
辛炽如拍了拍手上的尘灰，转身便走。
傍晚。辛炽如踱进教室，脸上的肌肉立即冻住了：座位是空的！
第二天一早，座位仍然空着！
辛炽如来到了工地。工头说，人昨晚就走了。
到那幢破楼，看车的老头说，车撞了，在医院躺着。
推开病房门，卖菜馍的妇人正埋头在床上抽泣，一只裹着厚厚纱布的腿放肆地叉在床沿。
韩清已经睡去。
辛炽如掏出仅有的二百元钱，悄悄放在妇人身边，转身就走。妇人追出来，拉着他的胳膊：“孩子不争气，不上学，去挣钱，昨晚说是上自习，谁想他去买了一大把鲜花……不知道被谁家的姑娘迷上了……”
辛炽如拍了拍他的胳膊，太阳穴一涨一涨地下了楼。
三天之后，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外面，晃了几次，却不敢现身。他知道是谁，故意不抬头去看。过了半晌，身影不见了。辛炽如到外面搜寻了一边，仍然不见踪影。匆匆奔进教室，座位是空的！
他郁闷地回来，重重地座到椅子上，突然发现：桌子上放了一大把玫瑰花！花朵虽然枯萎，但粉红的彩带精心地扎裹着亮丽的彩色塑料包装，格外鲜艳夺目！
有一张纸条夹在彩带之中，他抽出来，但却看不清文字。他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眼泪……
他看了看案上的日历，已经是九月十三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