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慢点!慢点!当心脚下啊……”
身着青色绶带三品襦裙的女仙官紧追着一三寸小人儿,瓷白的圆脸上满是焦急,圆圆的眼睛紧紧跟随着小人儿的两条小短腿,恨不能将凹凸不平的石板小径抹平拉直了,方不累着自己的小宝贝蛋儿。
“哈哈……小鱼好慢哦!”
三寸小人颠着小短腿,像踩了风火轮一样,刮过石板小径,跑上了通向水中小榭的长廊,将圆脸女仙官远远抛在后面。
似是计算好了一样,小人儿堪堪到了门口,那扇紧闭的大门便“吱呀”一声由里打开了。
骤然暴露在日光下,青衣素袍的女子微微眯了眼,举袖挡着脸,举步跨过门槛。
“嗯……”
一声稚嫩的闷哼响起,如奶猫哼哼。
女子撤了广袖,露出一双水光流转的桃花眸,趁得精致清丽的脸庞越发小巧,不及一掌,只是墨发凌乱,眉间染着淡淡的愁痕,一身青衣亦皱皱巴巴的,有股精神不济的感觉,整个人黯然了许多,如同珍珠蒙了尘。
她低头一瞧,腿边挨了个三寸小人,鼓鼓囊囊的似发好的白面团子,梳着丸子昂着头巴巴望来,小小眉眼镶嵌在肉嘟嘟的肥脸上,略显拥挤了些。
小孩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描述,欲喜还悲欲哭无泪。
仰视都拯救不了这肥硕的双下巴,啧……
女子居高临下地打量了几眼,远山眉微不可察地挑了挑,不动声色地将脚丫子挪开,便见着那孩子瞬间浑身一松,虚虚喘了一口气,似乎脱离了苦海。
女子也跟着虚虚喘了口气,小心翼翼移动双腿,离软绵绵的肉球远一些,方不闲不淡地开口,“你是哪家的孩子?”
此言一出,肉球儿盛满期待的眼瞬间蒙了一层隐约的水光,红嫩嫩的小嘴扁着,明明很想哭却又强忍着的倔强模样,“娘啊!我是阿幸啊!”
女子一听,探出一只骨骼纤细的手,捏住小孩的软下巴,左右转了转,细细瞧上了几瞧,终于从淹没五官的绵软松肉里艰难辨别出隐约的丝丝英气。
“啧~”,她撤回手,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阿幸,三月不见,你怎么胖若两人了呢?”
阿幸在娘亲好奇的目光里低下了头,胖爪子有些无措地抱住自己的西瓜小肥肚,红着脸害羞地说:“哦,阿幸思念娘亲思虑过度掉了好几斤肉肉,小鱼心疼阿幸,一直给阿幸弄好吃的补身体呢。”
“……看来这补品效果不错。”
女子抬头环顾四周,没有见到任何一个仆人,略微疲惫地摁了摁太阳穴,“人呢?怎么没人看着你,随你乱跑?”
这番动作落到敏感的小孩儿眼里又导演了一出脑补,娘亲是嫌弃她了吗?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啊?
即便委屈得想大哭,她却强忍着,害怕惹得娘亲生厌,穷尽自己有限的智商努力调动脸部肌肉妄图绽放最美的笑容。
两种情绪一调和,最终的结果就是含着两泡泪,瘪着嘴哆哆嗦嗦的语不成句,“阿幸不是乱跑……今日于殿前练……练习卜卦……呜,为娘亲卜了一卦,卦上说娘亲会在辰时三刻出现在,所以……阿幸便来恭迎娘亲了。”
……怎么就委屈上了?
对小孩子心理活动一无所知的女子有些无措地盯着那嘀嗒嘀嗒流得欢快的眼泪鼻涕,掏了掏怀里,内里空无一物,只得作罢,转身反手将门扉带上。
投过窄小的缝隙,阿幸泪眼朦胧地见到厅子,中央摆了一张锦榻,上面隐约躺了一个人,四周放置钟幡旗等东西,没等她仔细瞧上一瞧,门便被关实了。
女子再次转过身来,无奈地叹了口气,蹲下身子,扶着孩子的小肩膀,挽起袖子擦掉滚出眼眶的泪,目视着那双犹带英气的眼睛,语重心长地教训:“哭什么呢?跟你说过很多次了,不要靠近这里不要独自一人乱跑,怎么不听话呢?”
“哇!”,三寸小人狼嚎一声,双眼喷泪,一个猛子扎到她怀里。
这肉弹冲击力太强,女子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到地上。
她顾不上疼痛,下意识伸手欲将秤砣一般的小孩儿揪起来。
正正拎起孩子的后衣领呢,脖子处便传来一阵湿热,耳边便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嚎哭,直嚎得她浑身一僵,无法动弹,好半晌方曲起双臂抱住怀里的小身板。
方才可有说了甚重话吗?没印象啊……
难道是自己表情太过严肃?貌似……没有吧?!
“呲溜~呲溜……”,耳边响起一阵欢快的吸鼻涕声,女子脸上疑惑的表情一滞,莫名有些艰难。
手上一顿,将抱的动作改为推,还没使上三分力,三寸丁似有所感,小手将她脖子狠狠一箍,埋在她肩膀的小脸左右抹了好几遍,嘴里絮絮叨叨不知在说什么。
……
女子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被三寸小人箍得当场去世。
这一打岔,手上推拒的动作便进行不下去了,只得泄了气力,任由小人儿哭个痛快,当了回抹布。
“羽洛殿……殿下,这……这是怎么啦?啊!难道是神尊,他……他……”
仙官小鱼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追过来,便看到地上抱头痛哭的母女俩,顿时惊得话都说不利索了,腿一软便也跌跪在地,眼泪唰唰掉下来。
怎么回事?
羽洛蹙眉望着哭相如出一辙的二人,被那一声赛过一声的干嚎闹得脑门直发疼,额际青筋隐隐突起。
大的小的一个样,动不动哭哭啼啼……
当初就不应该交给小鱼带,好好的娃子从小就长歪了。
“不准哭!”羽洛阴沉着脸提高音量喝止哭得越发来劲的二人。
一大一小吓得立马收了声,可是刚刚沉浸在情绪中哭得太投入,一时被强行打岔,只得硬生生将哭腔憋回去,憋得二人浑身一个激灵,“嗝~”,竟齐齐打了个嗝。
羽洛彻底没了脾气,木着脸将怀里昂着肉肉的小下巴瞪着她的小人儿塞给小鱼,“带她回去寝宫,我先回雨落苑了。”
此话一出,一大一小皆露出悲愤的表情,四只湿漉漉的眼睛瞪着她,无声控诉着。
“怎么?连我都叫不动你们了?”羽洛好笑地瞧着表情同步的二人。
“殿下您在外忙着带兵打战,回来后就闭关不出,都没有替小殿下穿过一回衣没有喂过一口饭,日常起居都是小鱼在料理……难道殿下你就不愧疚?你就不遗憾?”
阿幸瘪嘴泪目,甚为委屈,表示小鱼此话有理。
黑水尽头的西海龙宫的小龙孙,隔壁翠竹山的小泼猴……仙境里的童子,哪个不是有爹有娘?哪个不是爹疼娘爱?
就她悲催,出生就没见过爹,是死是活还不告诉她原因,一问整个仙境都得气氛低迷好些天。
她从众人讳莫如深的表情里隐约猜出自己的父亲是个不能提起的存在,也许不存在了。
好吧,她没见过父亲,谈不上什么感情,不要也罢。
好歹还有娘吧,她娘儿俩相互扶持好好过活得了,没成想这个娘整日忙着带兵打仗,闲暇时沉迷术法修炼,对她不闻不问不热不冷……
羽洛捏捏鼻梁骨,呃……确实没有多愧疚……
只是瞅了瞅一大一小两张义愤填膺的脸,她默默得将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颇有些无力的感觉。
她闭关甚久,心力交瘁得很,此刻最想的不过是清清爽爽洗个澡舒舒服服睡一觉,可惜总不能如意。
若是阿罗还在的话……
想起过去,羽洛脸色便蒙上一层阴霾,摆了摆手,不耐烦地道:“日后再说吧,我先回雨落苑了……”
看着娘亲头也不回扬长而去的绝情背影,阿幸没干的眼眶又再次湿润起来,小鼻子一抽一抽的,挂着两串呲溜呲溜作响的鼻涕虫。
小鱼叹了口气,自广袖里抽出一条锦帕,替她擦了擦鼻子,嘴里温温柔柔说着安慰的话,“小殿下,别伤心啊,殿下她并非不爱你啊,只是……只是……忙呢!你瞧神尊沉睡不醒,大事小事都压她身上,哪里有多余的时间精力来陪你,是不是?再加上你爹爹又……”
话音一滞,小鱼不自然地咳了咳,低头垂眸,避开小殿下清凌凌的目光,“咱们回去吧,瞧这一脸眼泪鼻涕的,脏兮兮得很!”
“小鱼!”
稚嫩的童音即便严肃起来也没有丝毫震慑力,小鱼却抖了一抖,圆圆的眼睛瞟来瞄去,浓密的睫毛上上下下扑腾似牢笼里的无处可逃的鸟儿。
“你看着我!”,见小鱼做贼心虚的熊样,阿幸更来气了,初显俊秀的英眉拧起,“你说!我父亲怎么着了?”
她说的是父亲,而非爹爹。
小鱼虚虚瞟了一她眼便极快移开了眸光,心里悔恨得只想抽自己十个大耳刮子!
让你嘴贱让你贱嘴!明知道自家小殿下哪都好,就算太爱较真,还嘴上没把……
小鱼愁得简直要跪地求饶,“小殿下,您听岔了,小鱼哪里说过什么……什么爹爹呢?”
“父亲没有死,对吗?”
小鱼嗫喏半晌,选择沉默不语。
“父亲……做了对不起娘亲的事?”
小鱼眨巴眼睛,依旧沉默不语。
“他,背叛了娘亲?”
沉默是无声的承认。
阿幸的语气越发低迷沮丧,原来她如此不堪,天生带着无法洗清的原罪,无论如何,都得不到娘亲的爱。
她原来是一道伤口……
当时刻骨铭心痛不欲生,后来愈合了不痛了,却依然留下她这道丑陋的疤痕,时刻提醒着过往的耻辱和疼痛。
娘亲怎么可能会爱她?
看着她心理便不大好受吧?
没有将她抛弃或者销毁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而自己竟然还不识趣,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来選存在感,妄想娘亲能看她一眼………
可是,这不公平,她何错之有?
不能选择双亲不能选择出身,她完完全全都是无辜的,却不得不背负莫须有的罪名。
看着厌巴巴的小殿下,小鱼心疼得不得了,摸着苍白的包子脸,“小殿下,不是这样的,不要胡思乱想好不好……唉,小鱼也说不清楚,日后您自然会明白的。”
阿幸撇开头躲过小鱼的手,眼眶红红的却没有泪,透露出丝丝坚毅,仿佛瞬间长大不少。
她回头看了看紧闭的门扉,迈着凝重的步子沿着长廊往回走,不复来时的恣意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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