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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好戏》:所有通往地狱的路,最初都是准备到天堂去的

《一出好戏》:所有通往地狱的路,最初都是准备到天堂去的

作者: 聆雨子 | 来源:发表于2018-08-13 11:35 被阅读5次

    “荒岛生存”可算文学艺术史上一个相当常见的选题,毕竟,“在绝望中延续和寻找希望”的孤独,天然地匹配人类生存体验里的永恒困境,当然,这里的荒岛未必就狭义地表示“海洋中的一小块陆地”,而是笼统地指向所有“与世隔绝的封闭空间”。

    至于荒岛生存的写法,总不外乎以下五种:

    A筚路蓝缕、坚韧不拔、对求生意志和求生努力的礼赞,比如好莱坞佳片《荒岛余生》和《火星救援》;

    B步步为营、开拓进取、掀起一场文明发展史和征服史的隐喻,比如被许多解读者视作资本主义原始积累缩影版的《鲁滨孙漂流记》;

    C“用尽一切手段让自己先于或久于别人活下来”的人性实验,比如许多直接开启大逃杀规则的、每周筛选一轮幸存者的欧美真人秀;

    D反乌托邦,揭示权力的潜在规则与集体无意识的发生方式,比如戈尔丁的神作《蝇王》;

    E在他乡变作故乡后、反衬出红尘的污浊与争名夺利的虚幻,最后干脆驻留绝地、避世隐居,比如《人猿泰山》、《镜花缘》里唐敖的归宿,还有《连城诀》的结尾——当然,金庸酷爱使用这类手法来安排自己的主人公,毕竟他信奉“深藏功与名”的哲学,并且无限崇拜华盛顿。

    完成这轮盘点之后再看本片,不难发现,它属于以上五点的拼接与混搭:猝然开始的A、稍纵即逝的B、若隐若现的C、浅尝辄止的D,以及错觉发生的E。

    处女作要去展示一个很大的格局,也算是电影圈的普遍现象。毕竟,表达欲和表达权力的不匹配是多少人遭遇过的压抑。蛰伏许多年后的大器晚成,往往意味着要借此机会将自己对整个宇宙和历史的看法和盘托出,所以,许多新导演都把第一部电影拍成了论文。

    但是,“演而优则导”不太一样,演员们多少更能知道叙述的艰辛、更能知道观众和影评人的挑剔、更能知道票房的诡谲和收回投资的不易,所以,他们反而更喜欢去通过一个小一点的故事开始自己的一段崭新职业生涯,于是,吴京和王宝强拍的是他们最熟悉的动作片和喜剧片,陈思成拍的是他在电视屏幕上已经做出来过的IP,赵薇拍的是我们这代人都无比熟悉的大学校园,就连姜文拍的,也是他们这代人都无比熟悉的军区大院。

    黄渤,好像是一个介于二者之间的存在。

    确切的说,他是用一个“小一点的故事”,讲了一个“很大的格局”。

    一群神神叨叨的白领遇到一场灾难,度过了一段神神叨叨的日子,最后神神叨叨地得救了,这就是“小一点的故事”——“日常被践踏和被凌辱的”,这个很容易被观众代入自我的群体,纷纷完成了一次过瘾式的打土豪分田地——而沉船、穷鬼、女神,这套路其实从泰坦尼克号就开始用了好么。

    “如果海洋注定要决堤, 就让所有的苦水都注入我心中。如果陆地注定要上升,就让人类重新选择生存的峰顶”(北岛《回答》)——人类社会的复建史诗,部落形态和国家形态的萌芽,经济、技术、伦理的全面重组与全面扭曲,这就是“很大的格局”。

    因为有前者收束,后者终究只能浮光掠影、蜻蜓点水,但从另一方面来看,也避免了大而无当、空洞深奥。

    虽然有后者提振,前者依然只能白日梦横飞、穷开心当道,但从另一方面来看,毕竟躲过了低级趣味、拿着无聊当有趣。

    当所有人在一夜间回归原始社会,小王靠力量和权威性建立了一个农业专制社会(这个阶段的民众处于意志被摧毁后的矇昧期,为了生存愿意进行一切交托与割舍),张总靠垄断资源、细化分工和发行货币建立了一个工业消费社会(这个阶段的民众完成了欲望的第二次觉醒和认知分化,开始觊觎剩余价值并且对平均主义劳动产生质疑),黄渤(马进)则高瞻远瞩、厚积薄发、试图将二者统合进化为一个大同社会(你当然也可以大逆不道地将之直接命名为共产主义社会)。

    一个想当奴隶主,一个想当救世主,还有一个,想当造物主。

    但是,请注意这个“共产主义社会”的发生前提:辽远的不可知的愿景、所有人都穿着病号服、拒绝相信外部世界的真实性、觉悟者被视作精神病——有没有一点细思极恐?好吧,我求生欲极强,可什么都没多说。

    然而,这就是反乌托邦的雏形和尝试,我是真的没想到,在中国的大银幕上,还会出现反乌托邦的影子,就冲这一点,虽然它远非完美,我还是要给予无保留的赞誉和推荐。

    小王因为当过兵当过导游,懂得动物界的丛林法则;张总因为经过商上过市,懂得资本界的丛林法则;至于马进,除去主角光环,也只能说,他受过穷挨过白眼遭过奚落,懂得人心里的丛林法则。

    这确实是一部主角光环大到吓人的电影,在成为岛屿的王者之前,黄渤在整个文本里并不曾表现出任何智力上见识上或者是价值观上的优势(与之相反,他在道德上的污点还非常多,暗恋的女同事结婚他寄纸钱,还偷偷去掰断人家的雨刮器,这怎么看怎么像个“我过得不好你也别想好”的loser)——你充其量说他穷且益坚、心怀梦想、以定期买彩票的方式百折不挠地相信着生活——学霸属性都在他弟弟小兴身上。

    但是,你很难解释那张天上掉馅饼的彩票以及最终置换出的天上掉鱼虾的神灵眷顾,或者说,你压根不用去解释。

    于是,在历史、政治、哲学之外,似乎又有了一点点宗教。

    因为只有宗教是省略推导过程的——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

    再回过头去想,很多地方,本来就带着原始宗教的雏形、带着人类学的味道:黄渤演讲时身后的那盏射灯,还有前期不曾出现、后期却越来越频繁的篝火舞蹈——天啊,仪式感是多么重要啊。

    自私、冷漠、贪婪、谵妄,锐化了人性的极寒,文明几乎是一边在复苏、一边在溃败。

    亲情的羁绊、爱的火花、希望的闪存、良知的未泯,柔化了议题本身的可怖。

    其实,如果这电影有一个续集,去正面强攻式地记述“他们得救之后将会经历什么”或“得救之后的他们内心将会发生什么”,它也许能更加接近神作。

    很可惜(也很可以理解),这两个天问被举重若轻地塞进了片尾彩蛋里,用的还是漫画式的处理。

    导演显然不愿意去触及“黄渤回归现实生活后必然再次失去一切”这个其实注定会出现的残酷结局(抱歉,我忘了导演和黄渤其实是一个人,没有人会对自己的一场幻梦下手那么狠),所以,他一直没有把这个残酷结局实体化,一直让它以患得患失的方式,影影绰绰地出现在人物对未来朦胧的恐慌当中,并且通过小兴的堕落与人格异化,在观众心理上对这个结局进行了道德式的否定,于是,当影片最后慷慨地让舒淇选择了死心塌地,对一段本质上只可能发生在荒岛上的爱情,进行了“王子公主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的延续,大家似乎也不再苛责这种过分想当然的处理、不再苛责这种一厢情愿的意淫过于儿戏。

    毕竟,这是一部商业片,毕竟,生活有时候比荒岛还要可怕,童话,也有它济世救民的意义。

    更何况,“屌丝只有在一场世界毁灭的幻觉里才获得逆袭的可能”,有这么一种设定,难道它的现实批判还不够有力吗?

    “汪洋之中谁来守候你寂寞的帆,

    晴空之下谁来垂怜你眼里无声呐喊,

    爱情只剩一丝呼吸,

    排山倒海也为你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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