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心

作者: 疯子大仙 | 来源:发表于2018-12-08 18:55 被阅读4次

    我还是来看你了,带着在树下埋了二十几年的女儿红。我知道你不会喝,那我就自斟自饮,顺带跟你说说话,你不要赶我走好么?

    不记得是多少年以前了,麻派的帮主让人带来一幅画像,特意说了要我派最得力的手下接这单生意。

    因为来人将画像中的人说得好似不带七情六欲的和尚一般,我便多留意了几眼,这算是我第一次看到顾方平。

    送走前来传话的人以后,我让蓝水仙接了这单生意。虽然来人将此事说得严重,而我却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毕竟麻派帮主这人的性格我多少还是有点了解的。

    说起来,我带领的帮派和麻派其实是一个性质,都是行走江湖的骗子团伙。

    这江湖上的骗子大约分为蜂、麻、燕、雀四大派系,蜂派以团伙设局为主;麻派的人都是单独行动;燕派都是女人,专门以色相行骗;而雀派则专门靠买官捞油水。

    这四大帮派并没有十分严格的界限,在设大局的时候也多会相互合作。帮派行事要么是处于自身的发展需求,要么是受人所托而设局行骗。

    我当上燕派帮主以来,和其他帮派也多有交际,可我们之间的合作都是一起设局行动,事后再分配利益。而接对方的生意这样的事,我从来没有遇到过。不过既然麻派的帮主开了这个口,那我也不好意思推脱,让蓝水仙过去也算是给足了他面子。

    蜂麻燕雀四大帮派中,其他三大帮派的内部联系比较紧密,只有麻派的人因为都是独自行动所以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交际,帮主江三连不过是个好吃懒做的小混混,其他人都只一心设局,没有与他争位的心思。

    事情过了没有三天,蓝水仙就一脸挫败地赶了回来。她说顾方平就是个怪人,明明早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却一直不说破,由得自己在他面前佯嗔娇憨,就在蓝水仙认为自己大功告成的时候,他却不漏痕迹地破了局。

    说来顾方平也算是给她留了情面,没有让她在麻派的人面前丢脸。而更为关键的是,蓝水仙告诉我,顾方平此人其实就是麻派内部的人。

    得知这一消息,我思索了起来,麻派的人因为都是自由行动,所以组织极为松散,帮派之中一年到头都难得聚齐一次,所以帮主也就是个头衔而已,并不像其他三个帮派的帮主那么有话语权。身为麻派中人的顾方平到底做了什么事,让帮主这么记恨他?

    这人看来是个颇有意思的,我心中的好奇隐隐地被此人勾了起来,便想去会一会他。

    正是秋末冬初的季节,我将帮派中的事交给了蓝水仙以后就赶到了永安县。县城里有一个茗香楼,处在最繁华的地段,楼内每日品茗吟诗的人不胜枚举。

    我拣了正对楼梯口的一个位置坐着,因为喝不惯茶,于是就要了一壶竹叶青。手中的折子上写的是手下人收罗的关于顾方平的信息,看了一会我便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不知他是少年志气未歇,还是想在这腌臜的帮派中做一个举世皆浊我独清的人,身在一个骗子组成的帮派里,顾方平做的却尽是劫富济贫、除暴安良的事情,我对此人的好奇又多了一层。

    不知是个怎样的毛头小子,还做着侠客的梦。

    接近巳时顾方平才走进茗香楼,与我之前猜测的不同,看面相他应当长我几岁,行为举止也并未带有少年人的轻佻浮躁,周身透出来的气质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古剑,沉稳内敛却又隐隐带着杀气。

    他很自然地坐到了临窗的位置,跟小二打了声招呼以后就转头看向窗外,手下送来的消息不假,此人最近这些日子果然一直呆在这茗香楼。

    我顺着顾方平的视线往窗外看去,永安县衙的大门和庭院便尽收眼底,我心里一阵盘算,想着他怕是盯上了这县丞。

    如今这年岁并不太平,西北边的胡人与大庆朝廷已经断断续续地打了五六年,最近这几年更是十战九败,颇有要割地的意思,而秋收时节和西边羌国的一战更是让整个王朝元气大伤。

    永安县衙对百姓的盘剥本就不轻,与羌国的那场战役出的军粮已经将国库掏空,朝廷里面给各地下了多增赋税的诏令,得了圣旨的官吏们借此机会将百姓们的余粮搜刮一空,不少人选择了离乡背井,走不动的人几乎饿死。

    想来顾方平是准备帮百姓抢回粮食了,可是这帮官员个个都是属貔貅的,吃进去的东西哪有吐出来的道理,我便要看看此人如何伸张他所谓的正义。

    第二天赶到茗香楼的时候,我还没来得及喝一口酒,就听见外面传来敲锣打鼓的声音,我放眼望去,只见有衣衫褴褛的乞丐提着一个破旧的铜锣沿街边敲边喊着:“大老爷,真叫好,定要自己掏腰包;买米粮,送酒浆,让咱百姓吃得香。今天老爷将恩赐,明天立个长生祠!”

    那乞丐的行为惊动了县衙的守卫,两个衙役提着刀追着乞丐就跑,直到他们跑没了影我才将视线收回。刚喝了一口酒,就看见顾方平溜溜达达地上了楼,嘴角似乎还带着笑意,看来心情不错。

    莫非此人是想说得那县丞良心发现?我旋即就放下了这个念头,他又不是三岁孩童,哪会有这么幼稚的想法。

    随后的几天都有类似的情况发生,疯疯癫癫的乞丐提着破旧的铜锣沿街喊着同一套词。我派人去打听过,这些人被官府抓了,但是有人暗中打点,于是也就吃了一两顿牢饭就放了出来。

    可是这样的事情已经连续四五天了,县城里的百姓开始暗地里讨论这件事,说什么的都有。再这样下去,官府怕是不会再等闲视之了。

    我还是想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就在我摩挲着酒杯,看着顾方平的背影出神的时候,他突然转了过来,拿着手中的茶杯遥敬了我一杯。

    若不是我在江湖摸爬滚打这么些年练就的一张处变不惊的表情,怕是当场就要吓得摔了酒杯。

    在顾方平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我翻开一个杯子倒上酒,然后举起自己的酒杯说:“顾公子是个聪明人,我敬你一杯。”

    他没有拿过杯子,只是双手抱拳道:“在下麻派顾方平,给苏帮主见礼!”

    “看来顾公子不肯给我这个面子啊!”我早就知道此人喝不得酒,却故意与他这么说,算是发泄自己被他认出来的脾气。

    “苏帮主肯屈尊来到此地想必早已经将顾某调查得一清二楚,如此又何必捉弄在下。如今这永安县内有个热闹好瞧,不知苏帮主可愿意一看?”

    顾方平站在我的对面低了身子望着我,我在他的眼眸里看不出半点别的意思,眼窝里蓄着浅浅的笑意,也含着不近不远恰到好处的诚意。

    我将举了许久的酒杯放下,整了整衣服说道:“我这人生平没有过多的爱好,看热闹勉强能算一个。”

    我问顾方平怎么知道我的身份的,他只胡乱吹捧了我一番,话是说了很多,却没有一句说到点子上的。见此人不愿透露我也就没有多问,再问下去,得到的恐怕就是谎言。

    我随着顾方平跃到了县衙的屋顶上,他揭开瓦片,只见县丞躺在太师椅上,摇头晃脑地听着歌伎唱曲。没过多久就传来了一阵慌乱的脚步声,却原来是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跑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孙贵妃遣人过来传话,说是这两日就会到我们永安县!”

    “你说什么?”县丞差点没从太师椅上摔下来,“孙贵妃不是走水路回京城么,怎么会到我们这里来?”

    “具体情况属下也不是很清楚,传话的人说大人勤政爱民、体恤百姓,您的长生祠贵妃娘娘要亲自过来主持破土。”

    “什么长生祠?”县丞对此事却是毫不知情。

    听到这里我算是明白了,顾方平这是特地将话传到了孙贵妃耳朵里,请了这尊大佛来逼着县丞把粮食又放出来啊!

    “顾公子好计策,不过你怎么知道孙贵妃一定会过来呢?”

    “皇帝缠绵病榻已经几年了,入秋以来病情愈见危急,现如今虽然已经立了太子,可孙贵妃的儿子三王爷在朝中却也大有拥趸之臣。孙贵妃此行往清风寺乃是给皇帝祈福,回京路过的码头与永安县不过半日的距离。如今外敌入侵世风日下,听闻永安县出了个如此好官,她必然是要来凑个热闹,好回去说给皇帝听,如此找个由头给自己的儿子争取一下储君之位。”

    “原来如此。”我颇为赞赏地望了他一眼,又接着说道:“难怪你那帮主江三连会记恨你,他这人别的什么都不在乎,最看不惯旁人的名头高过他,尤其你又是麻派中人,这事一出他恐怕再不会放过你。”

    顾方平没有接话,只是说:“如今苏帮主心内疑惑已解,帮内事务繁忙,还是早日回去的好。”

    他果然是怪我盯着他了,看着此人在半空中消失的影子,我不由得想知道他要如何与江三连周旋。

    两日后,孙贵妃果然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来到了永安县,她以皇家的名义赏下了些金银珠宝,等县丞的长生祠破土以后才踏上了回京的道路。

    县丞自然是不会放过引起这个事端的人,那个长生祠不仅让他丢了四处搜刮来的粮食,更成了他以后仕途上的一个包袱,再也甩不掉了。

    我只是没有想到顾方平真的会对江三连下手。不久便传出消息说他被捕了,对外宣称是此人作恶多端理当受刑,而我们都知道,县丞顺着那些说疯话的乞丐一路顺藤摸瓜,最后将引发事端这顶帽子扣在了他的头上。

    我找到顾方平的时候他正提着一把剑与江三连对峙,虽然被衙门判了流放,但以后者麻派帮主的身份自然是有门路越狱的。

    “顾方平,我与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陷害于我?”江三连自知敌不过你,只得靠着吼叫来给自己壮胆。

    “你莫不是忘了请燕派中人设局害我之事?”顾方平的语气冰冷,边说着剑尖边抵近对方的胸口,

    江三连一边退后一边喊道:“那也都怪你太过猖狂,我们是什么人,我们都是一群骗子!你看看你做的都是些什么事情?门派里不单单是我看不惯你!”

    顾方平冷哼一声道:“门派的规定里我犯了哪一款哪一条?分明就是你小鸡肚肠,见不得我的名声日日高过你,才对我这帮派中人设局,你才是坏了规矩之人!我设下此局一者为了帮永安县的百姓,二者就是想给你个教训,你若是乖乖认栽从此不再与我作对我便当这些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你还继续当你的帮主,可谁知道你变本加厉定要致我于死地!”

    说完这话顾方平手中开始发力,随着一句“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江三连殒命当场。

    透过清冷的月光,我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忍。这应该是顾方平第一次杀人,血顺着颤抖的剑尖滴在了地上。

    过了约莫一刻钟,等暗藏在树林四周的人纷纷走了,我这才走了出来。对于我的到来顾方平并不感到惊奇,只是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为什么杀他?”我问顾方平。

    刚才他的那番话自然是说给藏在暗处的四大帮派之人听的,顾方平设局的时候根本没有将江三连考虑进来,而从江三连被抓到逃狱一直到刚才和他的打斗都是顾方平后来的设计。

    “因为我改主意了,我要当麻派的帮主。”顾方平将剑扔到地上看着我说:“我当初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为了不被四大帮派针对才加入的麻派。可是你那天的话提醒了我,纵使我一再退让,永安县的这件事定会让他永远不会放过我,既然他成了我前行的阻碍,那我就要除掉他,而我自己成为麻派的帮主便能进一步杜绝这种事情的发生。”

    我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一边,心里莫名地翻涌起说不上来的情绪。

    从那以后,顾方平就成了麻派的帮主,行事却越发地隐秘,我也再没有听到过关于他的消息。直到来年春末此人来找我,我才又见到了他。

    顾方平这次的到访我算是有所预料,因为只有我能帮得到他。圈子里盛传此人几次私下里找雀派帮主吴成峰,好像是为了让对方同意他进入官场设局。蜂麻燕雀虽不是什么正派组织,却也有约定俗成的规矩,四大帮派之间可以互相协助,但跨过自己所在的帮派行事却是从来都不曾有过的。

    然而规矩是死的,只要吴成峰同意,其他人也说不得什么。吴成峰此人浪荡了一辈子,本没有什么挂怀在心的事物,几年前偶然看到了蓝水仙,顿时惊为天人,发誓一定要娶她过门,所以吴成峰给顾方平开出的条件便是让他来说服我放了蓝水仙。

    其实不用他来说我也准备在今明两年同意这件事,燕派的女人都是靠着姿色行骗,蓝水仙虽然是我手下一员大将,可早已经过了如花似玉的年纪,她对吴成峰算不上喜欢,只是觉得后半辈子能有这么个人相伴,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

    “我若帮了你,你能给我什么好处?”我没有正面回答顾方平的请求。

    “苏帮主不是喜欢看热闹么?这次顾某便做一场大戏给你瞧,不知意下如何?”

    这可真是个妙人,我忍不住想要戏弄他一番:“我还以为顾公子会答应以身相许呢。”

    许是我第一次这样对顾方平说话把他吓到了,我清楚的看到他的眼神里有一丝尴尬一闪而过。我心里顿时没了玩闹的兴致,原来他还是个无趣之人。

    “顾公子只知道我喜欢看戏,却不知道我演戏也是无可挑剔,你若是同意我参与进来,那我明天就把蓝水仙给吴帮主送过去。”

    “苏帮主事务繁忙,我看还是……”

    “来人,送客!”我打断了顾方平的话,拿眼望着他,等着看他的反应。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苏帮主陪在下演一出戏了。”他无奈地抱拳。

    数日前,苍州按察使突然犯病,不到三日就卧床不起,于是便向朝廷递了辞呈,回乡治病去了。

    新任的按察使这几日内就要走马上任,苍州境内的大小官员明里暗里地打探到了许多消息。

    新任按察使顾方平此前并无当官的经历,只因此人的一封万言书在月前恰好被当今圣上看到,皇上见此人颇有治世之才,于是便将新缺的苍州按察使一职派给了他。

    这当然只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顾方平的这个劳什子按察使不过是从我燕派借了两千两银子买来的。

    所谓千里当官只为财,花了的钱当然是要成倍地赚回来,苍州城内大大小小的官员自然也是知道这个道理的,顾方平到任才十几天,收到的东西加起来得有五六百两了。

    见顾方平看着手中的礼单出神,我轻声坐到了他的对面,故意柔着嗓音说:“恭喜老爷收获颇丰,不知老爷准备赏多少给妾身做养奁之用?”

    顾方平皱眉看着我说:“苏帮主,你我只是假扮而已,私底下还是不要这么喊的好。”

    果然是个不解风情的,我顿时气结,然后摆正了身子说道:“你以为我想啊?这不是怕不小心露馅了么。也不知道官宦人家是怎么想的,这衣服穿得我都走不动路了,忒麻烦!”

    我这厢正抱怨,顾方平却笑了起来,他悠悠地说道:“苏帮主天生丽质,今日里换上盛装,更觉气质超凡脱俗。”

    这会子倒揶揄了起来,瞧着他那笑开的眉眼,我将手敲着桌子说道:“顾公子此番得了这么多银子,准备挪出多少来还债啊?”

    听了这话,顾方平面色一沉说道:“十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才多久就集了这么些银子,可见的这帮子人胃口有多大!”

    我这边开着玩笑,他倒严肃了起来,我支着腮帮子白了他一眼:“真是个无趣之人!”

    等所有前来拜见的官员都走的差不多了以后,顾方平才腾出手来做紧要的事。

    苍州临近西边的羌国,这个国家经过政变换了一个大汗以后国力日渐强盛,在去年与大庆的一战中胜出以后更是猖狂不已,边陲时有羌人搅扰,羌国大汗也颇有与胡人联手吞并大庆的想法。

    等和顾方平一路暗访了大半个苍州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受了当朝太子的密令,过来调查苍州境内官员贪墨军粮一事。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与太子有交际的,只是隐隐地感觉到此次行动不会轻易收场。

    随着调查的深入,顾方平手中的名单越来越多,虽然事先就有所估计,但是看到整个苍州大大小小的官员几乎无一人置身事外的时候,我们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旁人也就罢了,怎么连前方的将官都掺和进来了?那可是他们手中出生入死的士兵,他们这么克扣粮草,就不怕遭报应么?”顾方平难得地泛起怒意,他将手中的折子往桌子上一摔,连喝了几口茶才平复了心情。

    我们这边忙着收集牵扯进来的官员和证据,却忘了另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我们虽然是暗访,但是其他的官员又不是傻子,这一段时间以来他们肯定察觉到了不对劲。于是苍州的官员暗中联名上书,折子上细数了顾方平的十大罪状,大有有我们没他有他没我们的意思。

    眼看事情闹大,顾方平只得给太子写了一封密信,顺带把查到的名单也夹到了信里。正在我们做好了与这些官员开门见山地争斗时,朝廷却以不同的名义处置了一批名单上的官员,还给顾方平送来了一封安慰信和一个小箱子的赏银。

    看着这个箱子我不仅笑出声:“顾大人,这可是一笔不小的正当收入,您决定拿出多少来还债啊?”

    “苏帮主喜欢,全拿去就是,不够的话,顾某明天再写一个折子,朝廷上又得赏下银子来。”顾方平这回倒拿我开起玩笑来,他将信放到了一边,颇为高兴地大步走到了书桌前。

    “看来太子在朝中的势力不弱,只是深居东宫管不到朝外之人。”

    “太子可有派人送信过来?”事情解决得太顺畅,我心中隐有不安。

    “这个倒没有,不过往来书信还是越少越好,万一被人抓住了把柄可就功亏一篑了。”顾方平没有听出我语气中的疑虑,只是顺口答了我的话。

    铺纸掭墨,他执笔在宣纸上写了些什么,我走进一看,桌案上洋洋洒洒地躺着四个大字。

    矜虫斗鹤!

    望着这恣意昂扬的四个大字和顾方平脸上隐现的得意之色,我心中的不安又深了一层。为了打消心中的疑虑,我暗中派手下的人去探听此事,得了我的命令的人睁大了眼睛问我是不是戏耍她,身为骗子却要去关心这等事情,莫不是脑子糊涂了。

    我想我确实是糊涂了,作为这世上毒瘤一般的存在,面对着这动荡的局势,我们该是和戏文里唱的一样“幸亏遇国家多故,正我辈得意之秋。”(注1),而我却让这等人去关心朝廷中是否有人在暗中操作。

    难道我真是受了顾方平的影响开始忧国忧民了么?我捏了捏眉心,半晌又哑然失笑。这国家朝廷又干我何事,我不过是在担心这个局收不好这场戏演不好而已,想到这里我心里果然畅快多了。

    苍州官员贪墨军粮一事肯定不会这么简单,顾方平顺着手头的线索一路找下去,发现此事竟然是朝廷中的官员牵的头,可是到底是哪一位京官却始终查不出来,案子瞬间陷入了僵局。

    如此又过了数日,我们在查找线索时,偶然发现苍州靠近京城方位的那个驿站里有一个马夫可能知道些什么消息,在打探到这人是个酒鬼之后,顾方平拎着两大坛酒就赶了过去。

    我自然是要跟着去的,就他那一杯倒的酒量能顶什么事?

    “你不能去,我一个人去就好。”顾方平丝毫不给我机会。

    “不错啊顾大人,这么些酒你能搞定啊?”

    “我没跟你开玩笑!”顾方平正色道:“多一个人就少一分套出话的机会,你就好好在府里呆着,不许跟来!”

    我承认他说的有道理,于是也就没有去。我在官府门口一直等到了日头西斜,才看到顾方平跌跌撞撞地赶了回来,我立马上去扶住了他。

    “你到底喝了多少?”

    听到我的声音以后,他终于收回了一直压着酒劲的内力,只傻笑着说了句有线索了就醉死过去。

    回到房间后我用内力将他腹中的酒逼了出来,看着他一阵又一阵地呕吐,我心里不由地泛起丝丝怜意。这个人,心里究竟挂念了些什么,才会这样作践自己?

    顾方平一直昏睡到第二天晚上才醒过来,我找到他时,他正穿着单衣坐在庭院的石桌旁,自顾自地喝着杯中的茶。

    “天气这么冷怎么不多穿一点,当心着凉。”我走过去拿着一件外衣披在了他身上。

    “多谢苏帮主。”顾方平将衣服穿上,又捏了捏眉心说:“醉酒的滋味可真不好受!”

    “那你还喝这么多,是嫌命长么?”我坐到了他的对面,毫不留情地说着。

    “嗨,这不是局势所迫么。”顾方平突然放下茶杯问我:“对了苏帮主,你这么爱喝酒,可知道有什么提高酒量的方法么?”

    看着他好奇的眼神,我忽然玩心大起,于是我挑了挑眉欺身上前低语道:“当然有了,要不要我挖出家父为小女子埋下的女儿红,就着这七夕的月色,慢慢说与公子听?”

    听了这话,顾方平顿时语塞,他眼神闪躲地说:“可别糟践了好东西,苏帮主的女儿红还是跟如意郎君喝吧,顾某喝茶便好。”

    望着顾方平喝茶时泛红的耳尖,我突然想在他脸上撒一把钉子,又突然想在他杯子里下一包春药。最后我还是暗自叹了一口气说道:“我骗你的,我这等人哪来的父亲为我埋女儿红。”

    无趣之人永远无趣,真是辜负了这七夕之夜!我撇了撇嘴走开了。

    靠着那日在马夫嘴里套出的消息,顾方平已经大致知道此事的主使之人就是孙贵妃的哥哥——当朝钦天监监正孙朗。可是等他想进一步了解更多有关证据的时候,就发现那个马夫已经被人暗杀了。

    得到消息以后,我们马上就又顺着线索去查,却又发现那条线索牵涉到的一干人等要么死亡,要么失踪。而当我们找到杀害马夫的杀手时,此人已经是一具死尸。

    我们这才知道自己的行动早就暴露在了别人的眼皮底下,如今敌暗我明,已经没有了丝毫的头绪。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之际,我原来派去朝中打探消息的手下赶了过来,她说太子近日秘密出宫,正朝着苍州的方向赶来。

    “当真如此?”顾方平思索着说:“看来太子已经知道我这边查到了线索,亲自过来准备收网了!”

    “顾公子,事情可能与你想的不太一样。”手下的人看了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知道什么就说,我们自会有应对的办法。”

    见我下了命令,她才开口道:“据我和姐妹们的调查,帮主和顾公子找的那个马夫正是太子派人暗杀的,他此次前来,或许是冲着顾公子来的。”

    “怎么可能?”顾方平有点难以接受这个消息,他按压着心中的怒火,盯着面前的人说:“会不会是你们弄错了?”

    “是不是错了等太子以来便会知晓。”我拉开了顾方平,并让手下的人离开了。

    事实证明消息并没有错,太子赶到府邸对着顾方平劈头盖脸就是一阵责骂:“你为什么不按本宫说的做?本宫若不切断你的线索,你要查到什么时候?”

    “在下不明白太子的话。”

    “你当初将名单送来的时候本宫就派人告诉你就此收手,后来本宫发现你还在查探,又派人到此给你传话,甚至逼得本宫不得不让人杀了那马夫来警告你。你倒好,连个话都不回了!”

    太子的话无异于晴天霹雳,顾方平强忍着不安说:“太子爷果真派人传过话?”

    太子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不对,他睁大了眼睛说道:“你的意思是你没有收到本宫给你传的消息?”

    看来不仅是我和顾方平在人家眼皮底下,就连太子也深陷其中。

    “这下麻烦了,若是本宫和你接触的事情传到父皇耳朵里,我这太子之位只怕是不保。”太子刚想走,顾方平就拦住了他。

    “太子爷,你早就知道此事的主使就是孙郎对不对?”

    “本宫知道又有什么用?”

    “有什么用?这等人你就该杀了他!你是太子,未来的皇帝,你还怕他不成?”顾方平好似忘了对方的身份,他愤怒地直视着眼前之人。

    “太子又如何?废除不过就是父皇一句话的事。”太子仿佛积压了无数的愤恨无处抒发一般,他咬着牙说:“父皇病重,京城里修建了几处寺庙和道观来给父皇祈福,如今边关吃紧,国库空虚,你以为这修建的钱粮从何而来?今年开春皇祖母七十大寿,父皇特地从五台山运来一尊寿星佛像,你以为这一路上的花费又从何而来?”

    我和顾方平在一边听得心惊,大约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太子长叹了一口气道:“孙朗不过挂了一个钦天监监正的头衔,宫廷里父皇要采办的物件却全部要经过他的手,他收来的贿赂一部分成了寺庙道观的砖瓦,一部分成了寿星佛性的车马费。这人将自己和父皇捆绑在了一起,我若是说他贪墨了粮草,等于说是把父皇也拖下了水。”

    “那就如此放任不管么?”

    “本宫只是一个太子,叫你来只是将地方官员拉出十几二十个来,好让孙郎等人收敛收敛,没想到你竟然给我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如今看来,从你第一次给我寄信开始,孙朗就已经知情,他就是要你查,查得越深就对他越有利,最好查到父皇头上,这样就给了父皇一个废了本宫的机会,他好将自己的外甥扶上太子之位!”

    “说到底,你不过是为了自己的地位!”顾方平此刻丝毫不顾对方的身份,指着太子的鼻子便责骂起来。

    “顾方平,你好大的胆子!还不快给太子爷认错!”我看局势越来越紧迫,立刻上前拉住了顾方平。

    顾方平只是看了我一眼,没有多余的动作。太子沉吟了许久才压住自己的火气,他说道:“本宫若不是太子,本宫若被废,父皇宾天之后登基的便是我那三弟,朝廷的权利会集中在孙朗的手中,到时候国家只会加速走向灭亡。”

    太子走后,顾方平愣怔了许久,我在一旁看着他,却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他缓缓地走进了书房,当天写的字还放在书桌之上。

    “矜虫斗鹤。”顾方平冷笑了起来:“哈哈哈,末世风颓,矜虫斗鹤(注2)!”他将那张纸攥在手中恶狠狠地说:“好一个末世啊!这末世的王朝留着作甚?”

    “你要干什么?”顾方平提着剑要走的时候我拦住了他。

    “苏帮主,你让开。”

    “你这是要去闯京城么?你是不是疯了!”

    “苏帮主,你若是再不让开就别怪顾某动手了!”

    “你一定要去是么?”我索性让开了身,说道:“那我和你一起去,你欠我的债还没有还”

    顾方平这才抬眼看了我,他语气冰冷地说:“开玩笑也要适可而止!”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肆意了,此事对他的打击太大,任何不经意的话语都可能加重伤害。我还想说点什么,就感觉顾方平用指尖在我背上点了穴,我顿时动弹不得。

    过了两个时辰我才强行解开穴,此时再赶过去已经来不及了,我立刻给在京城的手下报了信,又匆匆飞鸽传书说明了事情,让她们想尽办法也要护住顾方平。

    等我赶到京城之时,有刺客夜闯皇宫被当场抓住的消息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我付出了好大的代价才将顾方平救了出来。

    “顾方平,你是找死么?”我又急又气

    “为什么要阻挠我?”被捆在椅子上的顾方平咬牙切齿地望着我。

    “因为你不能死!我好心救你出来,你就怎么跟我说话?”

    “我的死活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救我干什么?”

    “因为……因为……”

    我还没说出口,顾方平就打断了我的话:“因为我还欠你两千两银子是吧?”

    听了这话,我心里的委屈顿时翻涌了起来,于是我瞪着他说:“是,就是如此!你要是死了,我这两千两找谁要去?”

    “呵!”顾方平冷笑一声,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说道:“果然就是个贪财的小人而已,苏吟霜,我真是鬼迷了心窍才会让你这腌臜之人待在我身边那么久。”

    “你说什么!我是什么人?顾方平,有种你再说一遍!”

    “难道我说错了么?难道你们燕派的女人不都是靠着皮肉骗钱么?如果你是想在我身上骗钱那可真是打错了算盘。”顾方平说到这又轻蔑地看了我一眼,他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厌恶说道:“莫非,你真是看上我了?那我劝你可就别费心了,顾某人宁肯去青楼喝花酒,也不会看上你这幅腌臜的身子!”

    这番话听得我浑身发颤,我将嘴唇咬出了血来才止住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我为他担惊受怕了这么久,浪费了花了近十年在京城布下的网,毁了我燕派近三层的实力,就换来他口中的“腌臜”二字!我堂堂燕派帮主,就由得他如此践踏?

    “顾方平,我杀了你!”我拿着一把匕首刺向了他的胸口,他却趁着我近身以后挟持了我,一直走到了安全的区域才纵身逃走。

    我一直以为我会带着对顾方平的恨意过一辈子。

    半年过后,羌国和胡人联手进犯大庆,朝廷的军队节节败退,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一队人马将敌军击退数十里。而据我手下的人回报,领头的人就是顾方平。

    听到这消息以后,我脑袋转了很久才转过弯来,顾方平当时说的那番话不过是想摆脱我,如今敌军气势汹汹,他这一次就是去送死的!

    我赶到战场的时候,顾方平已经奄奄一息了,等找到一个疗养的地方之时,他突然从怀里掏出来一个铜钱对我说:“苏姑娘,又来讨债啊,可惜了,顾某全部的家当只有一枚铜钱,剩下的只能下辈子再还了。”

    我顿时泪如雨下,我和他从此阴阳两隔。

    顾方平,你知道么?你死之后,太子被废,三皇子当了皇帝。新皇帝惧死,最终投降了。你一心要守护的疆土终究被胡人和羌人占领了,他们因为抢占地盘,正打得不可开交。

    原来的太子不知死活,不过据说他正藏在民间,谋划着复国大业。

    你死之后我花费了全部的精力想去完成你未晋的事业,可是我能力不够,没有任何效果,整个帮派也全部散了。

    我本来无脸过来见你,可是我忍不住想来看看你。我那天骗了你,其实我确实有一坛女儿红,不过是我自己埋下的,既然你喝不得酒,那我就一个人喝了。

    你给我的那枚铜钱,我一直戴在脖子上,我问过寺庙里的和尚了,他们说只要我一直带到死,下辈子就能和你成亲。

    我怕我如果投胎太晚你会和别的姑娘好,所以我提前来找你了。这女儿红一点都不好喝,不知道是因为我酿酒的技术太差,还是因为里面掺了鸩毒。

    两千两银子换你的下辈子,说到底我还是赚了。

    所以,顾方平,喝孟婆汤的时候你可不能喝得太多,你需得记住,你欠我一辈子。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芳心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djlyq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