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子！
趁着天好，英子垂着头站在窗前摆弄着红薯干子。抬眼看到一道细长的身影站在门外。
是大勇。英子扔下手里的活儿赶紧迎了上去。大勇右肩勒着一个帆布包，一条带子弓着腰垂在身旁。他两只手插进裤兜眼皮耷拉，脸色有些阴郁。
“咋了？背着包要进城？”英子笑着打趣他。换作平时，大勇一定会咧着嘴胡侃一番，逗得英子哈哈大笑。可今日，他非但没笑，还使劲儿将头朝脚帮子上勾。“我要走了，来和你说一声。”笑容还没来得及在英子脸上收起，大勇已经奔着下山的路走去。
“大勇，你要去多久？那我怎么办？”英子左手抠着右手的手心，踮着脚跟儿朝他喊。
“看吧，我就说这小子不地道，跟他那个熊爹一个德行。”老爹啥时候来的，英子一点都未发觉。听他可劲儿地贬低大勇，英子看他的眼神带着迷茫。不是您老之前一直夸他如何得好，还说村里那些小子都不行，只有胡家的娃能配上俺家英子。这才几天工夫，话就变了？见女儿盯着自己看，老杨感到脸上有些挂不住。
“赶紧来家干活儿，人都走了，还看个啥。缘分尽了早分早利索！”
老爹背着手颠着屁股回了屋，弄得英子一头雾水。
中午，英子饭也不做就跑去大勇家。大勇妈坐在炕沿上，握着一只掉了漆的茶缸子，正拿右手抹眼泪。
“婶儿，大勇去了哪？家里出啥事了？”换做之前，大勇妈一见到英子，开心得大嘴会一直咧到南墙根儿。可今日的她语气淡淡地把头扭到一旁：“我看你俩这事儿算了吧！你以后也别来了。省得让人说闲话。”
“婶儿，为啥呀！前两天不是还好好的吗？”大勇妈抿着嘴不说话，脸越发拉得长。
“婶儿。”英子弱弱地喊了一声。
“你是个好孩子，婶儿早就把你当儿媳了。可，十万块的彩礼，婶儿真的拿不出！”大勇妈面朝墙壁，一脸愧疚。
英子跑回家，砰地用腿将门踢开。
“老杨头儿，你是不是脑袋被驴踢了？你女子浑身贴满金箔，也卖不出十万块。你还真敢开口呀！”英子连踢带砸，一直逼到老杨卧室。只见她爹老杨正耷拉着眼皮儿，坐在炕的一角吸着烟卷。
“说啊！为啥？”
“不为啥。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子，又不缺胳膊少腿的，要他十万还多吗？”老杨把眼一瞪，从鼻子里喷一道黑烟。
英子凑到跟前，撒娇地摇晃着他的两条老腿。
“彩礼随便给一点就行了，你也知道大勇家啥情况，爹——。”
“我哪知道？我只知道娶媳妇就得出彩礼！”老杨气呼呼地将腿上的两只手掌拨开。
“哼，是我结婚不是你结婚。他们家就是一分彩礼钱不给，我也要嫁大勇。”英子直起身，两手掐在腰间，腮帮子一鼓一鼓，像一只小青蛙。
“你要是不答应，我就，我就去城里找大勇。以后再也不回来了。”老杨叼烟的嘴抖了一抖，右手用力划了几下，才将洋火点着。
“爹，我知道你也心疼大勇。你可是看着他长大的。他们孤儿寡母这些年，家里全靠大勇打工挣得那几个撑着。你就是杀了他，他也拿不出十万块。爹，月桂婶儿已经够苦的了，你怎忍心往人伤口处撒盐。”
“爹还不是为她考虑吗？等你们结婚后去城里打工，家里就剩她一人了，她腿又不好，地里的活儿怎能干得了？”
“所以呢，爹——”英子忽闪着两只大眼看向老杨 。
老杨清了清嗓门儿头微微下垂，仿佛身上起了火，从脸膛一直燎到颈脖。他扫了女儿一眼，眼神躲了躲，才敢迎上她的目光。
“哼，你也大了我就不瞒了！我就是看上你月桂婶儿怎么了？就兴你们小年轻搞恋爱，不许我们老年人有点精神追求？”
“所以，你就管人家要十万彩礼钱？”英子虎着脸，一本正经地看着老爹。
“昂，她答应让我搬过去住，我就不要彩礼了，闺女白送她当媳妇儿！”老杨撇着嘴，一副厚颜无耻的模样，看得英子都想动手锤他。
“人家拒绝了，所以你就恼羞成怒了！”
“哼，十万块，少一分都不行。好歹我老杨也是要脸的人。我力气也够，人长得也不孬，村里那些寡妇还找人传话要跟我好，我都没搭理——。”
爹！英子这次是生气了。“你想跟人家好，就要光明正大的，不能拿你闺女的幸福说事儿 。”
“啥？闺女你同意了？”老杨从炕上出溜下来，眼睛里放着光，像个等着被大人夸奖的孩子。
“我同意有啥用？人家月桂婶儿还不一定能相中你呢！”
“只要你们同意就中。她怎会不同意？她那是怕你们难堪，所以才不答应你爹。”
看着英子一脸狐疑。老杨长叹一声。
“有个事儿我一直没跟你说。我和月桂，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要不是她娘死活不同意，我们早就是一家人了。”“爹，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月桂婶的娘家在刘庄，你俩小时候怎会一起玩？”
“刘庄也是我姥姥的庄子，我小时候被你爷奶放在姥姥家养着，和月桂是邻居！”
英子上前一把抓住老爹的胳膊。眼眶慢慢变得水润。
“爹，俺妈都走了十多年了，这事儿你应该早点让我知道。”
老杨轻轻拍着闺女的手掌，“这些年，其实爹挺知足的。你妈虽然走了，可我还能看到月桂。”
“那你现在咋想跟人家过日子了？”英子拿手掌擦了擦眼泪。
“你们结婚后要出去打工，从此家里只剩她了。我也是想着住一块儿家里家外也能帮衬一把。”
英子突然撒开脚丫往外跑，老杨追在后面喊，“死妮子，又去哪儿？”
“去帮你寻找幸福！”看远处那一抹通红像踩了风火轮，一溜烟儿就不见了影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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