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意中从废弃的老屋里找到了这本尘封于十八九年前的日记。抚净灰尘捧在手中竟能嗅到一缕草木的清香,一片枯叶如蝶般的从中飘落出来,方才令我记起我的每一本被尘封的日记本里都收集着那个时期的记忆。
2001年8月22日 晴 星期三
这是一个要返校的日子,但我却沉浸在无比的折磨中,这些天我一直为是否按时返校跟爸爸争吵着。
爸爸从去年九月出了车祸,伤得太重小半个脑袋被切掉了。让原本没有富余的家里现在更是一贫如洗。因为此事,年初仅小我一岁的弟弟背井离乡去了广州,而我却赖在学校里不敢也不愿去过早的承担这一切。爸爸受伤的大脑让他忘记了很多事情,但他要求我好好读书的念头却一点也没有被消麿。
他依旧固执的要我去学校,甚至把我带回东西都清理好赶着我走。
“爸,我就算今年读完了高三又能怎么样?妈妈说车祸的肇事者跑了,我们赔不到一分前,你现在……”
“老子现在还没有死吧,老子一天不死,你一天就不能缀学。”爸爸直脖子红脸的对我吼道。
我知道这是爸爸最后的尊严,我一直都是他的骄傲,因为我从小就喜欢读书,而且成绩也不错,在我们村女孩子能读高中的目前我是第一人,他在人前一说到我就两眼发光。别人家的爸爸都爱儿子,都尽力供着儿子去读书,但我的爸爸是个很奇怪的人,他说读不读得进去得靠自己,所以我和弟弟谁能读书,谁不能读书就只能靠自己的成绩。
我不能再跟爸爸争吵下去,因为伤着脑子,他现在除了固执的要求我返校,他已经没有能力再为这个家做任何事情了。弟弟走了,妈妈说她过完年也会出去打工的,让我自己好好的想想。
这不是美好的一天,这个暑假都不是美好的暑假。
2002年3月16日 阴 星期六
今天写的其实是昨天发现的事情,因为傍晚下午从学校回来到现在我就没有合过眼。
昨天上晚自习前,我接到了堂哥的电话,电话内容很短,“你爸又发病了,医生说这次估计救不过来了,刚送进手术室。”接完电话,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从学校电话亭回到班上的,走到教室门口时我再也没能坚持住的跌倒在窗户边。
我们高三教室的窗户设在一人多高的半空中,坐在教室里面是完全看不到外面的,所以我在教室外面倒了多久,我不知道,一墙之隔的同学更是不知道,如果不是班主任老师过来查岗也许直到下课或者直到下自习才会被人发现。班主任把我扶起来,轻轻的唤醒几乎痴迷的我,我才痛哭出来。
“我要回家,我爸要死了。”我一直重复着这句话,班主任是知道我家情况的,后面的事情是怎样,我疼痛的脑袋实在没能记住,他当时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情我都没能记住,我只知道等我到医院时,我看到三伯和堂哥正在手术室外等着,他们一边跟我讲着爸爸发病的情况,一边内疚的跟我说现在我是家里唯一一个可以随时到场的人,万一我爸死了,我还是要亲自守着的。
我知道,弟弟和妈妈都去打工了,而我能继续坐在明亮的教室毫无负担全是因为弟弟的一句话。弟弟说:“就一年毕业了,姐姐拿到高中毕业证再出来打工吧。”
现在,看着躺在洁白的病床上的爸爸,紧闭着双眼,他已不成人形。这段时间来因为妈妈走了,爸爸的生活全部靠着他自己,我想守着他,但我能守他多久呢?
……
翻着翻着我已泪流满面,越翻我越不再敢向后翻,这本日记记录了太多那个非常时期的事情,而这些事情早已在我记忆里丢失。自从知道我以过二批线的分数放弃读书后我的大脑就自动选择去忘记那段让我备感落没的记忆。几个月前爸爸也终于死在了受伤的大脑留给他的后遗症里。
日记的最后日期是高考前夕,我再也找不到读完的勇气,过去的场景已波涛汹涌在我脑海里,那一年过完年妈妈初三就走了,我在家里多陪了爸爸三天,二八年华的我从未读过忧愁的滋味,此刻初识愁苦却也不懂得愁苦。
高考结束后随便填了个与我今后人生无关的志愿,我人生的前十八年就彻底消失了。我也离开了爸爸,离开了这个生我养我地方,我流浪在外,天南地北,天高地广。近十年的时间我没有回过家,我不知道爸爸这十年来是怎么过来的。记忆里爸爸一直都是过着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农忙的日子全心全意的忙着那点收成,农闲的时候他就到处去打零工,我们一家四口的日子虽然清贫但也衣食无忧。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的这十年我实在不敢想像,虽然我和弟弟包括妈妈会经常寄钱给他,但我却再也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再犯病,有没有缺吃少穿,有没有忍饥挨饿,必竟在这个生活要靠自给自足的村镇里钱能解决的事情并不多……
“啪”
日记本摔落在地方,我仿佛从梦中惊醒,是的,爸爸已经走了,这本过去的日记也应该要随了去,庆幸爸爸人生的最后五年是我陪着走过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他都在我的眼皮底下,真正的衣食无忧,真正的儿孙绕膝下,只是他一天比一天记得少,只是他的“尊严”再也无处可寻了。
前两年他的智力退化到只有七八岁了,记忆却还停留在十年前,他还偶尔会骂我不争气,无聊时会要求去教堂,无趣时会郑重邀请他年仅七岁的外孙下象棋。再过了一年,我不知道他现在应该算是几岁了,他出了门就不知道回来的路,多少次急得我丢下手上的事情到处去找他,谁知他就坐在小区门前的马路埲子上,望着人来车往一脸懵圈,一脸害怕,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我想气又想笑,我知道他肯定是受到陌生环境的惊吓。后面两年他就再也没有出过门,他的脚几乎没有能力走下三楼,只是整天在这小小的空间里转悠,他忘记了下象棋,忘记了我谁,说我是来自天上的好人,天天做给他吃,照顾他洗漱;忘记了我们家的两个小孩是谁,经常因为两个孩子太吵闹而出手打他们。慢慢的,他忘记了卫生间在哪里,忘记了要起床吃饭,慢慢的,他忘记的事情越来越多,他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我的害怕却越来越多,一如十五年前,怕到无力,十五年前因为怕,因为不甘我舍他而去,流浪够了,往事忘记光了,我回来了,想要照顾他了,他却要舍我而去了。
终于,那天是七月依如我曾经离开的日子,早上我给他送牛奶时,再也没能唤醒他,他走了,也许他也是因为怕再折磨我了,也许他也有不甘,所以他舍我而去了。
今天是清明,是他离开我后的第一个清明,我捡到了这本日记想起了不敢随意想起的这许多事情,不知以后的日子里我是否还能这么畅快的想起与他的点点滴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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