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阿妈：
我每天写给您们的信都是真实的，无论是我的心情还是每天看到的点点滴滴，或发生在我生活中的一些有趣的事情。今天想和您们说些现实的事。因为我想起傅雷在1961年7月8日给儿子傅聪的家书中这样写道：
过去我一再问及你经济情况，主要是为了解你的物质基础，想推测一下再要多少时期可以减少演出，加强学习——不仅仅音乐方面的学习。
我很明白在西方社会中物质生活无保障，任何高远的理想都谈不上。
但所谓物质保障首先要看你的生活水准，其次要看你会不会安排收支，保持平衡，经常有规律的储蓄。
生活水准本身就是可上可下，好坏程度、高低等级多至不可胜计的；究竟自己预备以哪一种水准为准，需要想个清楚，弄个彻底，然后用坚强的意志去贯彻。
唯有如此，方谈得到安排收支等等的理财之道。
孩子，光是瞧不起金钱不解决问题；相反，正因为瞧不起金钱而不加控制，不会处理，临了竟会吃金钱的亏，做物质的奴役……越是轻视物质越需要控制物质。
你既要保持你艺术的尊严，人格的独立，控制物质更成为最迫切最重要的先决条件。
孩子，假如你相信我这个论点，就得及早行动。
经济有了计划，就可按照目前的实际情况定一个音乐活动的计划。
比如下一季度是你最忙，但也是收入最多的季度：那笔收入应该事先做好预算；切勿钱在手头，撒漫使花，而是要作为今后减少演出的基础一一说明白些就是基金。
你常说音乐世界是茫茫大海，但音乐还不过是艺术中的一支，学问中的一门。
望洋兴叹是无济于事的，要钻研仍然要定计划——这又跟你的演出的多少，物质生活的基础有密切关系。
……
孩子，我为了你的前途不能不长篇累犊的告诫。
现在正是设计你下一阶段生活的时候，应当振作精神，面对当前，眼望将来，从长考虑，何况我相信三五年到十年之内，会有一个你觉得非退隐一年二年不可的时期。
一切真有成就的演奏家都逃不过这一关。你得及早准备。
最近三个月，你每个月都有一封长信，使我们好像和你对面谈天一样：这是你所能给我和你妈妈的最大安慰。
父母老了，精神上不免一天天的感到寂寞。
唯有万里外的游子归鸿使我们生活中还有一些光彩和生气。
希望以后信中除了艺术，也谈谈实际问题。
……
阿爹阿妈，这封信虽然是傅雷先生在六十年前写给他的儿子的，可似乎也写给今天的我，以及当下更多的年轻人。我的写作生涯，也是我艺术生活的一部分，为了对自己的生命及艺术生涯负责，我也不能不对未来做一个比较明确的规划。以使我将来可以有更加安静的充分的时间用来安心地创作。
这也是为何这一年来我抽出了大量的时间用来与一些友人共同创业，做一些务实的具体的事情。虽然写作是我生命的一部分，但我不以写作为生计的来源，于是在很多人看来，写作于我是十分务虚的事。然而人要活在这世上，总要面对现实。我想阿爹阿妈也是这样想的。就在我去年回去，阿爹也向我提到未来我将要面对的现实的问题。大致也与傅雷在家书中写到的相差无几。
啊，若不是想到未来自己可以得清净的日子，能够心无旁骛地做自己喜爱的事，有时也真不想如当下这般的过活。一顿接着一顿的应酬，一场接着一场的开会。这就是现实。尽管也带着使命感在做事，但是崇高的使命感并不能免除不理睬世俗的应酬，事情终归是不能一人完成，必须不断地周旋其中。有时也感慨自己，何以又回到写作前的生活。但是因为经历了过往十几年的修行，于是也常常告诫自己，就当是在修行。现实有时固然令人生烦，可现实也有它的可爱之处。在这中间，也遇到一些可爱的人。在醉酒之后，露出真性情来。拉着你的手，与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说上半天。愈加让我觉得生活的不易。在这个世界上想要做些事情出来，有时实属不易。有时觉得都可以写到小说中去了。于是便安慰自己，就当是在体验生活，所经历的种种实在都是小说难得的素材。这大概于我是极大的安慰吧！
阿爹阿妈，我还在太原。我知道还有几处地方其实也希望着我能过去，甚至希望我能抽出更多的时间来用在他们的项目上。我也希望自己能做的更好，只可惜分身乏术，不能面面俱到。然而我心中是有数的，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情，做到什么分寸？阿爹阿妈就放心吧！我会安排好一切的。就在此刻，身边的友人说：“凡是金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什么问题。”可恰恰是，世人多为金钱慌慌张张，偏偏又只有金钱才能解决世间的多数慌张。我虽极少为金钱慌张，可金钱的确也在某种程度上制约了我的远大理想。如今，我既要保持艺术的尊严，人格的独立，那么尽可能最大程度地去创造财富而使得艺术的梦想能一个个地实现，便是我极大的动力。
阿爹阿妈，今天的信是在忙碌中匆匆写下的，希望您们见谅！爱您们！对了，我在太原遇见一位我女性的知己，她似乎能读懂我的一切，我非常喜欢她。她叫春秀。与她在一起，极轻松，愉悦。这是我投入于现实世界后意外的收获，她是这个世界的另类，一个与我一样的人。然而我为之欢喜。
二囡：安德兰 于2021年1月3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