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拜月刀 ①⑤
火盆升起后，小六拿一把蒲扇不停的扇风，火星窜起啪啪爆响，酒馆里渐渐的升起了一股暖意。
那爷孙俩的话题仍在继续，已渐入佳境，引人入胜。
老者轻咳一声，道：“拜月神教寻仇原本也无可厚非，江湖恩怨本身就是冤冤相报，以血还血。可是她们滥杀无辜，以拜月令牌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搅得人心惶惶，却是不该。”
小女孩听到这里，眼珠转了转，忽然道：“爷爷，你错了。”
老者显得很意外，道：“哦，我错了？错在哪里？”
小女孩正色道：“其实近几个月来，江湖中发生的这些血腥杀戮，并不全都是拜月神教所为，而是有人浑水摸鱼，想趁机栽赃嫁祸。”
老者皱起了眉头，道：“你是说，最近几月来江南程家，滇西梅家，以及四川的唐家和南宫世家这些血案，并不都是拜月神教所为？”
小女孩侃侃而谈，道：“拜月神教只是寻仇，没必要去跟整个武林为敌，自然不会滥杀无辜。纵使有人故布疑阵来推波助澜，然事实总有推开云雾见青天时。这几桩血案中，唯独川西的南宫世家南宫望之死有些扑朔迷离。”
老者微微颔首，道：“据说案发当日，号称天下第一捕头的京城捕头萧秋风在场。可是案发后他人就失去了影踪。而南宫望遇害时，只有他一个人陪南宫望上了楼。”
小女孩道：“并且江湖传闻，南宫望的沉香阁五十步内飞鸟不近。暗杀他的人想通过小院里设伏下的暗哨和机关，除非化身为鬼魅。”
老者道：“所以南宫世家一致认定南宫老爷子之死，跟萧秋风有关。至少他自己必须出来给南宫世家一个交待。”
小女孩道：“他若解释不清，就麻烦了。”她扑闪着大眼睛，很认真的问道：“爷爷，你信不信萧秋风会跟拜月神教有关系？”
老者摇头道：“我不信，打死都不信。天下第一捕头为人正直，正义，誉满天下，怎可能跟拜月神教有勾结？”
小女孩叹息道：“我也不信，可是有很多人信。不止是南宫世家，连许多武林中名门正派都闻风而起，要找天下第一捕头讨还公道。”
老者摇头叹道：“可惜他们找到的只是一个颓废了的人，一个人如果跨不过心里的坎，只想逃避，还能有什么作为？这样的人跟死人有什么区别？”
他叹着气，声音变得空濛迷离起来，道：“醉也好，睡也好，人生不过一场梦。可是无论是醉是梦，酒终究会醒的，梦也会醒的。只不过有些人想一直躲在梦里不愿醒来，他却不知道，这其实只是掩耳盗铃而已。如果到了真需要睡过去那天，那就真的谁也逃避不了。”
小女孩似乎听懂了什么，眼睛里忽然升起了一股恐慌之色。
老者喃喃自语，如梦呓低吟，道：“睡了，睡了，我要睡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终于俯伏下去，趴在桌子上，似已沉沉睡去。
小女孩去推老者的胳膊，道：“爷爷，爷爷。”眼中两行泪水不觉流了下来。
老者已入睡，神态安详，不会再醒来。
人生一梦，终归虚幻。这个平凡无奇，却又几分神秘的老者，他颠沛流离，一生似乎只为说书而生，直至油尽灯枯一刻，依然如春蚕吐尽最后一根丝。
那淡雅忧伤的少妇忽然走过来，用手轻抚小女孩的头顶，柔声道：“小妹妹，你不用哭，爷爷看着你。”
小女孩止住泪，道：“我不哭。”
她忽然挺了挺胸，大声道：“我不哭，我还要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人生才有希望。
她的生命如花似锦，正是朝阳初升的年华。一个人面向阳光，人生也就充满了阳光。
店里忽然有人拊掌起来，声音很清脆，响亮，如有金鼓之音，直透耳鼓。
拊掌的居然是那个老实本份，以梦度日的掌柜王老实。
淡雅忧伤的少妇凝望王老实半晌，眼神中忽然闪过一丝惊异之色，脱口道：“铁扇书生？”
王老实摇头道：“铁扇书生只是过眼云烟，我只是一个沉睡梦里，却比醒着的人看得清的酒馆掌柜，我叫王老实。”
那淡雅忧伤的少妇凝神半晌，叹道：“不错，人生如梦，能在梦里看得清的人，也没多少。王掌柜，我告辞了。”
她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道：“冤有头，债有主。江南程家，从此忘却恩怨。”说完之后，嫣然一笑，与同来的男子并肩走出店门。
过了一会，那七个背负长剑的灰袍道人其中之一长叹道：“既然有人在梦里还看得清，我辈为何还在糊涂？”
话音一落，其余六人一起拊掌道：“正是，正是。”
然后七人一起大笑，朗声道：“青城七剑，逍遥天下。”
笑声未绝，七条身影已远去。
这七人走后，那四个紫袍人也起身走了，留下八个字：“滇西万梅，一剑飘香。”
随后那脸如僵尸般的四川唐门兄弟，气宇轩昂的南宫四少南宫翎也先后起身离去。
只剩下那个黄衫少女和跟爷爷说书为生的可怜小女孩。
那小女孩眼中泪水未干，静静的守护在老者身旁。
可惜那老者再也不会醒来，他那花白的头发和风霜的面容，诉说着沧桑，谁又知他一生中藏有多少离奇故事。
他是谁已经没人知道。
黄衫少女不禁走过去，将小女孩揽入怀中，紧紧抱住。
“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黄衫少女问。
“我叫风铃。”小女孩眼中还有泪，可是她的声音很响亮，真如风中的铃声一样清脆动听。
只要有风，风铃就会吹响。有思念，有等待，却不会绝望。
黄衫少女的愁眉忽然展开了，眼睛中渐渐透出了光芒。
这时候，她看到一个人慢慢的走了进来。
夏还珠还是用黑纱蒙着脸，她的眼睛里永远含着淡淡的忧伤，也不知为谁而愁？
她已经在风雪中伫立了很久，直到看到那些人陆陆续续的离去。
雪花瓢落在她身上，沾湿了她的披风，她紧握刀柄的手几乎已被冻僵。
她已经厌倦了拔刀，却又无法松开握刀的手。
远处是亮着火光，充满温暖的屋子，那里有一个她守护了很多个日夜的人。
当他烂醉如泥的被人架出酒馆，扔在大街上时，是她轻轻走上前去，叹息着为他裹上厚厚的风氅。
可惜他看不到她眼中怜惜的目光和似水般的柔情。
她知道她无法离开，所以犹豫了许久之后，她还是走进了那间卖酒的小屋。
屋子里很温暖。
火盆里的炭火还是烧得很旺，火光映照着屋里人的脸。
她看到了那小女孩风铃纯洁真挚的眼光，也看到了另一双眼睛里闪出的恨意。
“龙慧。”
夏还珠淡淡的道：“你在等我？”
那黄衫少女咬牙道：“是。”
谁也想不到，这个一直愁眉不展的黄衫少女，正是九凤堡龙家的四小姐龙慧。
夏还珠道：“你要报仇？”
龙慧道：“是。”
夏还珠沉默。
龙慧咬着牙，望着夏还珠，一字字的道：“你还有没有话要说？”
夏还珠道：“没有。”
龙慧道：“好。”
她咬着牙，从怀里取出一个拳头般大的紫铜铃铛来，道：“你认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
夏还珠轻描淡写的望了一眼，当她的目光落在那个铜铃上面时，眼中神色立刻就变了。
“护花铃。”
这一瞬间，龙慧手里的铜铃已摇响，脱手而出。
天下暗器以孔雀翎为先，孔雀山庄名垂武林百十年，无人敢直撄其锋，全倚仗孔雀翎的威力，谈及间黑白两道无不闻风丧胆。
而护花铃是武林中仅次于孔雀翎的暗器，威力可想而知。
只要铃声响起，针芒射出，天下间怕是无人可避。
龙慧甚至闭上了眼睛，她不忍心看到护花铃的乌光发出，夏还珠浑身冒血的惨状。
然而她并没有听到护花铃针芒射出的呜呜之声，只听到铜铃坠地的清脆响声。
一起坠落地上的还有一方石砚，已断裂成两截，砚上面的墨汁水尚未干透。
夏还珠还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她的手仍握住刀柄，刀仍在刀鞘里。
龙慧简直不能相信眼前的事实。
她呆呆的站着，忽然听到一声叹息，一个人在她耳边道：“你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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