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天公不作美，争奈不如人意，林缡出嫁这日，正值春暮，路上开满了如火如荼的桃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本是世间最美好的祝福，可惜昨夜雨疏风骤，今日又逢阴雨连绵，路上多是泥泞，昨夜一场大风，打落了无数的桃花，散落的花瓣浸在肮脏的泥水里，格外使人心疼。
林缡坐在轿里，更是被内心的愁苦压得喘不过气来，前面吹打的声音混合着淅沥的雨声，竟觉格外忧伤，不可断绝了。
婚后，两人如胶似漆，也曾许过“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誓言，有过“君当作磐石，妾当作蒲苇，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的许诺，两人都爱好读书，倒也志同道合，也曾“赌书消得泼茶香”，互引为知己，只是林缡究竟出自名士之家，又有父亲那样博学的人在旁指导，诗书的香气早已浸透在骨子里，纵是秦楚一心向学，到底比不过她。
林缡有李清照那样的才气，秦楚却无赵明诚那样的儒雅，每每输给林缡以后便生气甩袖子里离去，留下林缡一个人无可奈何的站在远处，林缡察觉到此事，于是此后每每故意输给他，他倒极为高兴，林缡也甘之如饴。
可惜好景不长，谁知半年后却得到父亲病重的消息。
为了侍奉父亲，林缡搬至娘家，日夜衣不解带的侍奉在父亲身边，可惜天不遂人意，纵是林缡细心照料，父亲仍是一日比一日病重下去，最后一晚，父亲把林缡叫到床前对她说，“为父我命不久矣，终于得以去寻你母亲了，只是有两事放心不下，一是你，二是为父书架上那些书，它们是为父毕生的心血，都是前代的珍宝，如今朝廷内外腐败，江河日下，我只担心会流于战火，难得幸存呀，你是我的女儿，一定要把它们好好保存下去，留传于后世，才算不辜负为父毕生心血，不辜负无数先人们的心血呀！”说着用尽毕生气力握紧林缡的手，林缡含泪点头答应，父亲只笑了一下，便再也未醒过来。
林缡含泪料理父亲的丧事，将书架上的书一本本放好在箱内，带到秦府，谁知秦楚看见她满箱的书后，只觉厌烦，林缡瞧见他的脸色，便默默地将书箱放在床底，不敢再拿出。只是两人之间在才学差距上产生的矛盾终究越来越大。
正月元宵节，林缡和秦楚一起去逛灯市，两人约定一起猜灯谜，各从东市西市出发，一起猜灯谜，看相遇时谁走的距离远，谁猜出的灯谜多谁便胜出，赢的人可向对方提一个问题，对方须如实回答。
林缡聪明，毫不费力的便猜出了所悬挂的灯谜，她把赢得礼物都送给了身边的小朋友，只叼着一根糖葫芦往前走着，正被一个灯谜弄得愁眉苦脸的秦楚，听见对边的有人大喊一声，“姑娘真好智慧，猜中了我这里所有的灯谜，在下愿赌服输，我这小摊上的东西，姑娘看中了什么，尽管拿。”
林缡指了指身边的糖葫芦，拿下一串道，“多谢了！”刚要转身走，摊主叫住她，一脸不解的问，“姑娘赢了所有的灯谜，只为要一根糖葫芦吗？”
林缡对他笑道，“”别人眼里的贵重之物在我这里，不过累赘罢了，倒不如一串糖葫芦带给我的开心大呢！”
摊主若有所思，随即作揖道，“枉我年长姑娘几十岁，对世事竟不如姑娘看得透呀！”
秦楚闻声看过去，正对上林缡含笑的眼睛，林缡跑到他身边，看了一眼他手中的灯谜，上面写着“南望孤星眉月生”（打一字），林缡思考片刻，问道，“可是“庄”字”，一旁的摊主欣喜地说，“正是“庄”字，姑娘真好聪慧！”
秦楚不服气，以为她是蒙的，对她说，“你倒来说说，为何是“庄”字。”林缡指着灯迷道，“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南望”指望字的下部分王字，孤星指一点，眉月指月初的月亮，像一撇。撇加在王字的左边，点在王字上面，三部分组合便成了“庄”字。”秦楚听了也不得不服气，摊主笑道，“姑娘好厉害，看中什么，我这小摊上的东西随你挑。”
林缡指了指糖葫芦，摊主摘下后，林缡把它递给秦楚，摊主笑道，“原来姑娘和公子竟是一对，是在下眼拙了，不过公子你这位娘子可当真厉害！”
秦楚听了脸一黑转头便走了，留下林缡一人拿着糖葫芦站在原地。
回到家时正遇上家宴，一旁的二嫂皮笑肉不笑地冷冷地问了句，“听说下午三弟和弟妹一起出去的，怎么回来时不见一起呢？”
此话一出，席上气氛瞬间冷到极点，一时静悄悄的，林缡满含期望地看着秦楚，希望他能帮自己说句公道话，可秦楚只顾埋头吃菜，连头也没抬一下。
林缡内心一塞，只得强装含笑道，“都是弟媳贪玩，回来晚了。”
周围还是无人说话，大家彼此默默吃饭，谁也不肯发一言，倒是对面的小叔夹了个饺子放进她碗里，对她说，“三嫂，今天厨房包的饺子可好吃了，三嫂您快尝尝。”林缡这才拿起筷子，对小叔说了一句“谢谢”秦溪接着说，“下次三哥三嫂出去玩，记得带上我。我一个人在家待着怪闷人的。”
老夫人听了这话，笑着打趣道，嫌在家待着闷人，溪儿你倒是快快长大，也给自己寻个夫人呀！”其他人听了都笑了，宴席的气氛又热烈起来。
倒是林缡和秦楚只顾低头吃饭，不发一言，秦楚心里生着闷气，林缡是插不进话去，吃到一半，秦楚便甩筷子说了句，“我吃饱了先回房了。”众人怀疑地看着林缡，林缡只得也起身告退，回到门前，正见秦楚端着酒壶出去，林缡问了句，“这么晚了你要去哪呀？”
秦楚冷冷的问一句，“怎么，这也烦你这位大才女费心？”林缡愣在原地，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等了一夜，到天亮也不见他进门。早晨去给老夫人请安，却见他坐在老夫人那里，老夫人叫住她道，“楚儿一大早满身酒气来到我这里，你是他妻子，要好生劝她，虽是年轻，但喝太多酒，毕竟对身体不好。”林缡点点头说道，“孙媳记住了。”
出门后，林缡叫住秦楚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秦楚冷笑道，“你这样聪明能做错什么吗？”说完头也不回的走了，林缡听了，泪如雨下，眼泪一边流一边抬手擦拭，却总也止不住。
一阵冷风出来，带来一阵很深的梅花香，林缡朝园里看去，才惊觉原来院里的梅花已开得这样好了，自己竟一直未发觉，想到自己少时冬日在院里临摹梅花，父亲总默默地给她沏一壶热茶放在桌边，而梅花又开了，可惜再也没有人会主动给她沏一壶热茶了，思及更是泪下涟涟。
秦家到底家大业大，妯娌子弟之间的矛盾不断，暗中更是彼此勾心斗角，费尽心机。
林缡性子清冷，又生在小户，哪里见过这些波谲云诡，她性子单纯，又不善同人交际，加之又极受老夫人疼爱，得到的赏赐往往比别的女眷多些，因此惹人嫉恨，成了女眷们集体攻击的对象，她倒行得正坐得直，没有什么让人诟病的把柄，可惜她幼时受了场风寒，得了一场大病，虽是尽力调理，终究落下了病根，以致结婚两年多，还未孕有孩子，她倒不急可总有有心之人拿此事作怪，接连不断的耳旁风吹进老夫人耳里，一向疼爱秦楚的老妇女也觉得此事重大，加之女眷们之前对林缡的频频诟病，三人成虎，老夫人也开始对琳琳生出厌烦之心来。
说到底，林缡终究只算一外人，当初老夫人疼她，不过是看在爱孙秦楚的面子上，爱屋及乌罢了。
如今林缡嫁到秦家多年未育，老夫人心里自然不欢喜，女眷们在耳边，日日耳旁风吹着，老夫人年纪大，心明眼净，真假好坏一眼就看得出来，自然不会被这些耳旁风混淆视听，但到底林缡只是一个外人，她没必要为了一个外人同家里人闹不愉快，何况三孙儿秦楚，因她日日不肯回家，老夫人对林缡自然谈不上喜欢。
有时琳琳去请安时，老夫人对她说些明里暗里的话，林缡聪慧，知道老太太不过在怨自己未诞下一儿半女，可这种事自己实在无可奈何，只得打碎了牙把苦往肚子里咽。
转眼又到中秋节，院里各色的菊花开得正好，老夫人难得来了兴致要在院子里办一场中秋宴会。
席上饺子吃到一半，老夫人突然摸着秦楚二哥的儿子虎宝的头笑着说，“转眼虎宝都长这样大了，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他时，他还是个被裹在襁褓里只会哭的小宝宝呢。”
众人笑了，二嫂笑着说，“老太太真好记性，虎宝生的那年刚好是三弟妹进府那年，一转眼都过了三年了，弟妹若是有孩子，怕也得会走了。”
话音一落，席上的气氛瞬间冷到极点，林缡正夹着一只饺子，如今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只好放在碗里，放下筷子。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说，“缡儿你进府来也三年了，不是老太婆我故意针对你，只是俗话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老太婆我年纪大了，还能睁着眼多久，谁也说不准，我到如今这份上，什么也不求，什么也不图，就想着能早点抱上重孙子，看见秦家儿孙满堂，枝繁叶茂，才好去见我那个老头子，如今你若不愿生，我也不强求你，只是要帮楚儿再寻个妾，替他开枝散叶，你身为楚儿的夫人，自然不会不愿意吧。”
众人看向林缡，女眷们饭也不吃了，都等着看好戏，林缡被逼到这份上，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只好看着秦楚，怀着心底的一丝希望，希望他能念在昔日的情谊，帮帮自己。
可秦楚到底连头也没谈一下，林缡连话也说不出了，想到自己如今早已没了娘家凭仗，身在人家，寄人篱下，只好听人家摆弄，酝酿许久才吐出一句，“郎君若是同意，我无异议。”
众人抬头望向秦楚，秦楚放下筷子，慢慢说了一句，“外祖母高兴便好。”众人赞叹，“三弟妹到底是深明大义之人。”
林缡心里苦的不行，却还得强笑着回应。
终于等到席罢，林缡一人走到后院，空中月亮正圆，万里无云，夜色极好，院里开满各色的菊花，香气辛烈，催人泪下。
林缡看着这开得正繁盛的菊花，思道，到底人不及物物有情，菊花年年开如此，可是当年的人却已变得面目全非，再也回不到当年那样美好的时光了。
不久，秦楚的妾室便定下人选，是洛阳城齐府的庶女，齐府也是商贾之家，倒是门当户对，婚期很快定了下来，也是春暮，洛阳城里的桃花一如既往的开得如火如荼，极其繁盛，若彩霞飘落人间一时间洛阳城，恍若仙境，可如今，林缡早已没了赏花的心思。
新妇入门时是个难得的好天，万里晴云，春日融融，林缡突然想起自己出嫁那天，正值阴雨连绵，一路的桃花也被风雨打落到泥泞的湿土里，如今思及，原来那时便注定了自己婚姻的不幸。
府里正热热闹闹地举行婚事，林缡深感自己地位尴尬，在屋里面练了一天的字写了又撕，撕了又写，终于控制不住嚎啕大哭，父亲离世，再也没人会费心得教她练字了，再也没人会问她冷暖饥饱了，回想父亲当日对自己的劝诫，而今只余悔恨罢了。
父母一生愿她可嫁得如意郎君，有一共白首，可惜到头来自己终究是遇人不淑，无可奈何。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