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锦荣最后也没有能够留在张家,乡试在即,太过儿女情长似乎确实不是太合时宜。把手里的荷包妥善放进怀里,在张澄安依依不舍的眼神中,他狠狠心向张先生告辞,回家去做最后的努力。
张澄安终于意识到老父亲不那么美妙的表情,赶紧找了个借口:“爹,我突然有了个写话本的灵感。这回我一定能写完一个故事,不然这样吧,我定一个最后期限,就在锦哥儿放榜那天,我一定写完这个故事,并且把它投到书局里去。要是没有完成的话,我、我今年就一个月饼也不吃。爹,我去书房了,吃晚饭的时候记得叫我。”连珠炮一般说完这一通话,张澄安一溜烟跑进书房里,唯恐被张先生捉到之后会得到一长串的耳提面命。
张先生一时不知道该为张澄安终于下定决心做完一件正事而欣慰,还是该为张澄安溜得快而生气,只好一个人郁闷地进厨房找竺氏念叨去了。
余锦荣回到家里,跟朱氏说了张先生的安排。朱氏觉得张先生的安排挺好的,能够住在鄮县的官学里,清清静静的,不用跟三教九流、天南地北的人挤在一个旅舍里,受到的干扰更少,能够安心读书。要是遇到问题了,不妨去请教鄮县的先生,说不定能有新的理解和收获。
当然,余锦荣也没有隐瞒自己本想在张家住一晚的愿望,因为朱氏跟竺氏经常一起逛街聊天,就算他不主动坦白,朱氏也会从竺氏那里知道今日发生的事情。
朱氏听完余锦荣的讲述,笑得直不起腰:“锦哥儿,你已经碍到你岳父的眼了。要不是你还是张先生的学生,我看他可能连院门都不想让你进了。”
看着幸灾乐祸的母亲,余锦荣真怀疑自己不是朱氏的亲儿子,有这么乐于调侃亲儿子、看亲儿子笑话的亲娘吗?
朱氏觉得儿子的表情实在太有意思了,果然她喜欢就看面无表情、一本正经的人变脸,以前余县令在世的时候,她就喜欢逗丈夫,现在丈夫不在了,她只好多逗一逗儿子。
余锦荣在朱氏的笑声中走进书房,开始收拾带去赶考的行李。
把桌面上摞得老高的书籍一本本铺开,有些是经书原本,像是《论语》《春秋》等,这些肯定是要都带上的;有些是经义解析,是前朝以及当世大家的注解,这些就不用全带走,只带上最经典的几本,很多有价值的观点已经记录在笔记本中,建立自己的理解结构才是最重要的,很不必面面俱到;一直以来读书听课所做的笔记当然是要带走的,最后那几天要反复温习。
收拾完书籍,余锦荣又打开书桌边一口箱子,把里面的纸张搬出来,放到书桌上。这些是曾经写过的文章,经过先生们的点评和指导,在修改之后又接受先生的批评,反复修改润色完善,逐渐形成了自己的行文风格。
这些文章中有几篇写得特别好的,当时先生给了很高的评价,说不管是破题的角度还是列举的论据,不管是行文的条理体系还是遣词造句的风格,都经得起推敲。这几篇文章余锦荣自己当时在写的时候就能感觉到写得特别顺,没有明显卡顿的地方。这些要带去鄮县,考前多看两遍,说不定考试的时候也能够“下笔如有神”。
还有几篇写得特别糟糕的,被先生从头批到脚,看起来一无是处,仿佛下一秒就应该被扔到废纸篓里。这几篇在先生的指导下修改了好几次,可以说已经焕然一新。虽然修改过的文章没有那些原本就顺利的文章来得一气呵成,看到它们的时候还会想起当时被批评时的窘迫以及修改时的绞尽脑汁,但是它们反映出了一些经常容易犯的错误,也是很有温习的价值的。
余氏宗族里有个旁支的族兄叫余海荣,他觉得余锦荣这一支还是很有前途的,于是打算跟着余锦荣混,先在他身边当个跑腿的书童,如果以后余锦荣当官了,就给他当个师爷、幕僚或者打理庶务的管家。
余锦荣出发那一天是七月二十,余海荣是七月十七那天到的,要是余锦荣按照原本计划出发,说不定余海荣都要赶不上趟。
余海荣这个族人过来投奔的事,朱氏是知道的。她在余氏宗族呆着的那段时间,余海荣和他的家人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了一定的支持和帮助。虽然没有这一家人的帮助,朱氏也能把事情处理好,但是有族人支持总是一件好事。毕竟独木难支还是有道理的。
朱氏考察过余海荣的品性,觉得是个稳重可靠又不失圆滑的,跟在余锦荣身边也能帮上忙,便同意了余海荣的投奔。
余锦荣对这个族兄的印象也不错。于是在七月二十,余锦荣就背着行李,和余海荣一起出门了。朱氏和张家人一起送他们出了县城,送到城外的短亭才停下来。
这天天气不错,太阳不算太大,云层比较厚但不至于下雨。张先生笑道:“锦哥儿,别有太大的负担,平常心去考就行。你看连老天爷都给面子。”
张澄安的鼓励比较别出心裁:“我们说好了,等你考完要去临安府看大潮的。”这是通过激发余锦荣对考完之后的自在出游的向往来缓解考试的紧张。张澄安之前已经在信中跟余锦荣说过这个计划,反正要一起过八月十五的亲戚朋友也不是很多,索性就两家人一起去临安府过节,顺便看看钱塘江大潮。据说每年都有教阅水师的环节,想想就很振奋人心。
竺氏和朱氏没有多说什么,只让余锦荣记得增减衣物,可不要在号舍里着凉了。
众人目送余锦荣坐着牛车离开,正有些伤感呢,张澄安一低头看到自己手里握着的平安结,突然想到忘记把这个送给余锦荣了,于是大声呼唤道:“等等,锦哥儿,我忘了把这个给你。”
张澄安举着平安结向牛车跑去,一点也不像个贞静的小娘子。牛车停下来,张澄安气喘吁吁跑到牛车前,把平安结塞到余锦荣手里,然后说:“好了,好了,你们出发吧,一路顺风。”
余锦荣看到张澄安转过身的时候,抬起手来用袖子擦了一下脸。张澄安抹眼泪的方式还是那么豪放,余锦荣轻轻笑了笑,带着亲人们的祝福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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