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一个十三岁左右的男孩攥紧拳头,涨红了脸,向她大声吼道。
周围的人不约而同朝他们这边看过来,几个小孩也停止了喧闹,依偎在大人的怀里不敢作声。一名服务生刚巧要从他们中间穿过,这时正好夹在他们两人当中,服务生看看男孩,又看看女孩,顿时手足无措。
她抬起头,目光正好与男孩相遇。乌黑的秀发扎成一根短小精练的马尾辫,顺从的垂在脑后,额角的头发略显蓬松,一道刘海遮掩了眉毛,只留下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男孩的身影,在她墨一般的瞳仁里晕开了。
“喜子,是你吗?”她有些激动,惊诧地把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不得不承认,这模样甚是俊俏可爱。
她站了起来,比男孩高出一大截,那种被居高临下的感觉让男孩气短。
阳光从咖啡馆百叶窗的缝隙间流泻下来,裹挟着初春的气息,钻进了她面前一杯冒着热气的卡布奇诺。爬山虎也傻头傻脑地探进头来,追寻阳光的痕迹。热气氤氲,她的面容连同周围的一切在男孩眼前模糊了起来。
喜子把头扭向逆光的一侧,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喜子!”
“咕咚”一声,是桌椅被撞倒的声音。接着,喜子听到“趵趵”的急促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愈来愈近了,喜子不禁加快了速度,直到那足音,若有似无。
不知不觉,喜子竟来到了学校门口。从大门外,仍然可以遥遥地望见校园大道两旁郁郁葱葱的法式梧桐,她们在这个学校住了十几年了。微风中,树叶儿哗啦啦作响,犹同客厅里的那串风铃,引人遐思,喜子一时晃了神。
一双手扣在了喜子的肩膀上,喜子先是一怔,转头一看,没错,还是她。
二
淡紫色的薄纱长裙在风中摇摆着,如同花园里的一串丁香。你看洁白的广玉兰,因了她热情好客的秉性,引来了无数蜂围蝶舞,你看小巧玲珑的银杏树叶,慵懒的像刚起床梳洗打扮的贵妇,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却又不失其真的香气,你看那红砖绿瓦角落里的凉亭,亭外习风,裁剪垂柳无数。少女坐在秋千上,可她的目光不曾从远处池塘中央乱石堆叠而成的假山上移开,只见她怅然若有所思。“累了吗?”她摇摇头。
喜子拉着她,快步向外跑去,拦下一辆计程车,坐定后,对司机说“去殡仪馆”。她吓了一跳,急忙拽住了喜子的袖子,“去那里做什么?”她问。“嘿嘿”,喜子露出狰狞的面孔,“去看阿飘啊。”“啊!”她尖叫了一声,然而已经无济于事——计程车已经发动了。一路上,她沉默不语,可是喜子能感觉到,她害怕了。
到了目的地,她的脸上汗涔涔的,面色也变得有些苍白,车窗下浸润在阳光中的侧影却更显得惹人怜爱了。那抱心的西子,也不过如此了吧,喜子心说着。她倦容满面,却只是淡淡的向喜子报之一笑,不好意思地解释道“啊,十分抱歉,我晕车。”
“嗯,下车吧,到外面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会好一些,自己能下来吗?可以啊,那我先走喽”说完,喜子径直走到殡仪馆的后院,再一转身,看她正蹒跚地向自己走来。
那儿有一道铁门,被一株柳树掩映着,锈迹斑斑,像是一只蛀牙露出一人大的洞,喜子钻了进去。
“喂,喜子”她在身后向男孩喊了起来“小心里面有蛇呀。”她看了看杂草丛生的山坡,惴惴不安,有的草竟有一人高,这是一座山,山上树木繁茂,却不见一条完好的山路,很有可能是一座无人打理的荒山。“我才不要爬这样的山呢!”她有些不高兴地嘟囔着,可能是有些激动,面色也比刚下车时红润了些。“不是说要拯救世界的吗?怎么那么畏畏缩缩的?”“可是,可是我说过我怕蛇的呀喂!本女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蛇与阿飘。”她装作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再说”她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喜子不是也怕蛇的吗?”“对啊,但是这里没蛇,我也就没什么好怕的啦。”喜子冲她粲然一笑,“别怕,就算有蛇,我保护你还不行吗?”喜子一拍胸脯,信誓旦旦,“你放心,有我呢!”“啊,如果喜子一定要去的话,我也不会丢下喜子不管的。就让女侠,陪喜子一起去冒险好了。”“嗯!”喜子也郑重地应道。她钻了进来,死死抓住喜子的手,“真疼”喜子心里想着,嘴上却没有说,因为他能感觉到,她的手心潮潮的,暖暖的。
他们一步一步,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前进。
“啊,刚下过雨,山里流水淙淙,比学校美多了。”女孩开心地叫了起来,之前的疲惫一扫而光。“是呀”喜子说,“上次我来的时候还是冬天,那时没有下雨,河床都干了,只有一些磨盘啊、石头啊什么的星罗棋布的散落在山谷里,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哪里能比的上今日这般美景。”
雨水一滋润,青草地变得活泼起来,草儿们争先恐后地挤满了两侧的石壁。他们走出了山谷,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这儿有一片平原。阳光依旧明亮可人,树叶儿青翠欲滴,在明媚的阳光下宛若玉成,在微醺的暖风中向他们轻轻挥手。莺燕衔着泥土,扑棱棱从他们头顶掠过,划下一道道优美的弧线。
三
山路真是崎岖,在草木掩映下时断时续,他们走到半山腰就走不动了。临崖而俯视这人间,河流像一条条银色的丝带,缠绕在河谷广袤的平原上,四顾茫茫,水天一色。不知不觉已日薄西山,天上依稀散落几颗星子,倒也不甚明亮,弯弯的月牙儿娇羞地躲在云层身后,只是偶尔调皮地出来张望一下又缩回去了。
他们顺着原路下山,拐进了一户庭院。昏黄的灯光下,一位阿婆正坐在屋里做针线活儿。门是开着的,故而她抬头一眼便看到他们的到来,于是便放下手中的针线,笑吟吟迎了出来。“大毛,这是谁家的闺女?怎么和你在一起?”原来他还有个名字叫“大毛”,会不会还有二毛、三毛……想到这里,她感觉像有一根鸡毛掸子在挠胳肢窝,差一点笑出声来。
“这是我的同学潘朵朵,今儿个来找我玩,晚了回不去了,我就带她来住一晚。”大毛撒了个谎,他没敢告诉阿婆这是一个网友,他自己甚至还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叫潘朵朵。朵朵回了一句“阿婆好!”阿婆见了这么水灵的姑娘,心里也是说不出的喜欢,一个劲儿地夸她懂事,然后才转过去对大毛说:“大毛,把西屋拾掇拾掇给潘姑娘住,人家好不容易来一趟,千万别怠慢了人家。”又对朵朵说:“朵儿姑娘,到这儿就像到了自家,千万不要拘束,需要什么只管向我们提。”
潘朵朵来到西厢,见里面摆放着一张单人床、一只高脚凳、一张红漆木桌还有一张红漆茶几。床上是崭新的绣花被套、绣花枕头,枕头下面是蓝白条纹的床单,最下面是一条雪白的褥子,这些都是喜子从别处刚搬过来铺好的。这茶几有些年头了,边角都被磨掉了漆,露出里面暗黄色的原木,几上摆着一只玻璃盘,镂着牡丹花纹,盘子上倒扣几只玻璃杯,也是同样的牡丹花纹,盘子外面是一只棕色大水壶,喜子怕朵朵嫌沉,只装了半满,说了不够再找他续。桌子上方挂着十几张奖状,“三好学生”、“文明标兵”、“单科优秀奖”林林总总,铺满了整整一面墙。奖状下面堆着一些课本、笔记本。平时这里应该是作为喜子的书房了,潘朵朵作如是想。
第二天一大早,潘朵朵就被外面的人语声吵醒了。院子里来了一对双胞胎,正和喜子、阿婆谈家长里短。潘朵朵起身洗漱,这才仔细打量着这户人家。
庭院里的工具错落有致地摆放着,锄头、铁掀、锯子、梯子,全都靠在外屋的墙壁上,内屋的墙壁都被刷的雪白,再配上青色的衬底,房屋是中国传统的“飞檐”风格。主屋正上方挂着一道匾,右上方是行书“家和万事兴”,匾上凉亭、秀林、山峦、鸟兽、云朵、太阳,浑然一体,唯有旁边一行小字与印章,以日晒风吹之故,其文漫灭不可识也。
院子里有一块坦,坦上有一口井,其实他们家已装上自来水,这井也已经成了枯井,被填的只剩不到半米深了。院外两旁有两块菜地,种的是白菜、辣椒,还有些空余的地方被插满了葱。田家少闲月,农人忙不过来的。
这院子四面是山,拥入群山的环抱,是怎样的一种别致?
姐姐唤作忆夏,弟弟名叫兆秋,因为二人是在夏秋之际生的,父母便给他们取了这样的名字。姐姐性格真如夏天一般,火辣辣的,嘴巴厉害,噼里啪啦,一刻也没闲着,朵朵听她说话感觉自己也仿佛喘不过气来;而弟弟恰恰相反,就安静地坐在那儿,和姐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们和喜子是儿时的玩伴,小学初中在同一所学校,不过比喜子高一级,喜子的同学他们也认识不了多少。
潘朵朵一见到兆秋,目光就被这十四五岁的小伙子吸引住了。兆秋浓眉大眼,穿着牛仔裤和白色T恤衫,戴着一顶网状棒球帽,体型有些偏瘦,但却比朵朵还高了。他的姐姐在他面前倒像个袖珍女孩,这姐弟俩,简直一点都不像。朵朵思忖着,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啊,怎样的宁静与祥和才能孕育出你呢?兆秋见到如花般美貌的朵朵,也愣住了,不期而遇这样惊为天人的少女,让他原本平静的心境泛起了一层涟漪。这女孩儿究竟是何许人也?他心里自忖着。
“巧啊!都来大毛家玩!”朵朵听到这洪亮的嗓音,宛如划破沉闷夏日的一记炸雷,忍不住循声向门外望去,只见一条三十多岁的汉子,赤着上身,大踏步走进门来。大家连忙起身,忆夏快一步走上前,“哎呀,三叔来了!”三叔是同村人,对着阿婆做了一揖“这是新摘的果子,送来给张奶奶家,张奶奶身体还行?上次着了凉,如今可好些了?”说着将两袋子的苹果并梨递给喜子,阿婆回应道:“劳你费心了,他三叔,都好了。”
“大毛爸妈还在广州啊,哎,过年才回家三天,就又走了,打工不容易,中秋也不回来了吧?”朵朵越听越迷糊,喜子不是说他姓金吗,应该叫金奶奶呀!不对,可能是她娘家姓张,可是喜子爸妈不是在深圳吗?深圳广州,对朵朵说来都是遥不可及的大城市。唉,差不多啦。朵朵傻傻的分不清了,弄不明白了,胡思乱想一阵,又听三叔转身对忆夏姐弟嗔怪:“你这两个小鬼头,到处乱跑,过几天麦子熟了,又找不见人,忙坏了你阿爹阿娘,也不知心疼。”忆夏白了他一眼,红着脖子大声抗辩道:“三叔就会冤枉人,我们几时不帮忙啦?去年还是我和秋弟送粮去城里。三叔就记得我们不是,不想我们的好。”喜子也记得,那时这姐弟俩划船去城里送几袋粮,遇上台风,人们都把船停城里不敢回来,他们爸妈也正犯愁,这俩人在城里去哪儿住,这时正好见到外面两个人影,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可不就是忆夏和兆秋。虽然都怪他们不该回来,太危险了,却又不得不被这姐弟俩的胆识和高超的驾船技艺所折服。
三叔面带微笑听她讲完,这才见还有个外人,顿时有些拘谨了起来,“这一位……”“哦,这是大毛同学朵朵”阿婆在一旁介绍道。兆秋这才疑窦初开,却又开始自责起来:学校里有这样的女生,自己却未曾注意到,也太没眼力见儿了。
“既然张奶奶家有客,我就不叨扰了。改天几个哥儿姐儿到我家去,我带你们捉蝶子,我家的蜂蜜也存了不少,改天送来给你们尝尝。”顿了一顿,“我就先回去了。”转身便出了门。大家这才回过神来,张奶奶在后面跟出门,嘴里嚷着“三叔再坐一会儿呗。”可人已不见了踪影。
“大毛,下午一起划船不?”忆夏这时提议道。喜子忙摆手“不不不,我还要送她走。”边说边朝朵朵方向努了努下巴。
喜子,你就这么想撵我走?你就那么讨厌我?想到这里,朵朵几乎要哭了出来。
张奶奶在一旁插话,“哎,潘姑娘就再留一宿吧,好不容易来一趟,过几日再走也不迟啊。大毛,给她电话让和家里说一声,今天再多留一天。”
他们下午就登上了兆秋家的船,到了坛湖,叫“坛湖”是因为这湖被重山环抱着,像是酒坛子里的酒,甘甜、醴冽。微风拂过湖面,激起层层涟漪,湖上粼粼波光,像是正在演奏的琴弦。没有银光的地方,有如青绿色的布片,纹理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你到底要在我家赖到什么时候!”喜子没有看朵朵,他头低着,盯着湖面,但是话语里充满了厌恶和怨愤,那语气就像是要吃了朵朵,让朵朵不寒而栗。昨天还温柔似水的喜子,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朵朵一时不知所措,幸好忆夏在这时感觉到了喜子话里的火药味,忙着替朵朵解围,“大毛,你怎么可以赶客人走啊,就算朵朵不是你的客人,那还是张奶奶的客人,是我和兆秋的客人呢,在我们船上,不许你闹别扭乱发脾气。”喜子便也不好做声了,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她不属于这里。”
“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我,为什么昨天还要和我玩?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朵朵哽咽着,一直以来,她憋了好久,喜子反复无常的性情,给了她深沉的压抑和困惑,现在,一腔怨气和怒火,重重砸进了最后一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面对这一质问,没有人说话了,沉默。
首先打破这一沉默的是兆秋,他从一开始就一声不响地摇桨,却将他们的聊天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他似乎明白了,这个潘朵朵并不是他们学校的。“前面是白林寺,我们去那里转转吧,朵朵来过这里吗?”他试探性地问朵朵。“她是市里的一个网友,不是我同学”喜子终于说实话了。“城里没有寺庙,郊区的寺庙我也不常去的,更没来过这里。”朵朵一边揩泪一边说。停稳了船,喜子和忆夏先下去了,兆秋一脚上了岸,扭过头,转身把手伸向朵朵,“客人来了,应当好好款待才是”他笑着,眉眼弯弯,喜子只装没听见,朵朵脸“唰”地一下红了。
这禅寺是在那座山的背面,在山脚下依稀可以听闻诵经声,重游此地,朵朵一阵伤怀。穿过山,就可以沿旱路到喜子家。那晚有野猫婴孩般的啼叫,有野狗跑来跑去,踩在树叶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她依偎着喜子的肩,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但是很有安全感……
寺里的住持是个慈祥的老者,他和这几个小孩早已熟稔,当他们的父母还是他们这么大时,他就已经在这里修行。他拿出一大串葡萄,让忆夏拿到后厨洗干净,几个孩子分了吃。吃完了葡萄,几个孩子觉得在这里呆着也没什么意思,便下了山。
又过了一宿,潘朵朵就要走了,兆秋风风火火地跑来,说要送送朵朵。他趁着周围的人不注意,悄悄往朵朵手心里塞了一个纸团,他附在朵朵耳畔急促低语道:“这是住持开过光的,保平安,一路顺风。”说完就害羞似地跑开了,朵朵连“谢”字还没来得及说,摊开手心,打开纸团,里面包着一只佛面玉坠,她拿着玉坠和纸条愣在那里。
过了一会儿,朵朵仿佛回过了神,喜子呢?我就要走了啊,难道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喜子把朵朵送上了车,面无表情,全无分别时的痛苦与不舍,眼神游移,特意避开朵朵的目光,四处张望着,可是朵朵就在他的眼前啊!
喜子淡淡说了句:“注意安全,到家给我发信息”转身便下了车。车子发动了,扬起阵阵烟尘,而后绝尘而去。朵朵坐在座位上,却还是不断透过窗户寻找着。已经看不到喜子了,朵朵心如刀割,心想喜子你怎么这么冷淡。
四
潘朵朵最大的梦想,是有一天能看到大海,她的城市离海不选,但她离海很遥远。父母工作忙,她上学忙,上辅导班忙,算下来,从她上初中到现在的六年里,父母很少陪她,更不用说去看海了。本来父母答应高考后带她出去玩,但她一口回绝了,她的心里有个小秘密,一个父母不知道的小秘密,她要去找金喜子,那个在网上陪了她整整三年的网友。
然而一见到喜子,喜子就不给她好脸色,她知道自己是不请而来,因为她想给喜子一个惊喜。她是到了之后才给喜子发短信,事先没有一个招呼。也许这就成了他们友情的裂痕了,一向粗心的潘朵朵也是回家后才想到的。喜子怒气冲冲过去,又怒气冲冲跑开了,后来,可能喜子又内疚了,再后来……不,她不需要喜子的内疚,喜子陪了她那么久,她要感谢喜子,她也不会怪喜子,可喜子最后又为什么那么冷淡呢?唉!
得知朵朵被大学录取后,喜子一开始很开心很真诚地向她庆贺。可是朵朵再和喜子聊天时,喜子就很少回她的信息了,只是简单的敷衍两句,便不做声,更多的时候,朵朵盯着喜子灰色的头像,仿佛看见喜子就在自己面前睡着了。喜子,你快醒醒啊。朵朵用力推着喜子,在他耳边唤着他,可是喜子却毫无反应。朵朵想化作一束光,钻进屏幕重新点亮喜子的头像——她真担心这头像会永远失去色彩。然而朵朵不是光,她束手无策。倒是兆秋,那次临别时塞给她的纸团,里面还写有他的QQ号,朵朵加了他的QQ,兆秋也一直很热情地陪她聊天,聊学校,聊生活……朵朵想起了和喜子从前的时光,他们也是这样无拘无束、畅所欲言。朵朵还记得当初告诉喜子,自己要去做拯救世界的女侠时,喜子忙在后面回复说要去做她的助手,二人信誓旦旦,好像这是一项十分重大、光荣而又意义非同寻常的使命。可是过去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喜子变了。也许喜子长大了,要离开了。朵朵只能一个人去拯救世界,女侠,又成了孤独的代名词。兆秋没提过喜子,朵朵也没有好意思开口问过。
两个月的假期过了一半,除了去喜子家,朵朵倒也没出过远门。父母似乎又忙了起来,也不和她提外出游玩的事,朵朵很懂事,她已经学会了一个人面对孤独。起初,她在家翻看与喜子的聊天记录,想觅得一丝温存,可是每看一次,心中的疮疤就好像又被人撕裂开,血淋淋的痛,喜子最后的淡漠,在她心头萦绕不去,索性不看了。
朵朵心里突然感到一阵恐慌:自己倘若有朝一日忘记喜子了,又如何是好?
兆秋说要到城里送粮,顺便来看看朵朵。因了父母早出晚归,朵朵初一就自己做饭,不用父母操心了,也由此练就一身不俗的厨艺。兆秋一边夸“好吃”,嘴里却也不停下,一会儿,腮帮子鼓鼓的,话也说不出来,急着找水,第一次来朵朵家就出了洋相,朵朵一边笑一边给他递过去一杯水。兆秋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吃完饭,自己把碗筷收拾把锅也刷了,就连桌椅也摆放整齐了,干净利索,就像是在他自己家一样。
临走前,兆秋递给朵朵一封信,“大毛给你的”喜子给我的?喜子还能想到我?朵朵心里“咯噔”一下,喜子有什么想对我说?是道歉吗?还是无情的诀别?朵朵心里五味杂陈,再抬头,兆秋已经走远了。兆秋回头冲她挥挥手,消失在人海里。
回到家坐在书桌上,朵朵双手颤巍巍地打开了那封信,字不太漂亮,但是很工整,用黑色的签字笔写在一张稿纸上:
朵朵:
我是大毛,对不起,我不是喜子。喜子是我的网友,刚巧我们在同一座城市。不过,很遗憾,他半年前去世了,临走前,他嘱托我代替他陪你聊天,并且不要让你知道怕你分心,影响你高考的发挥。我答应了他,所以,最后这半年是我以他之名和你聊天的。上次你到我们这儿来,我没能好好招待你,还赶你走,真的抱歉,请你原谅我内心的矛盾和纠结。我担心被你看穿我的伪装,现在你考上了大学,实现了自己的目标,也算了却了他的心愿,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就如实向你和盘托出,希望你不要怪我……用书面的形式可能更郑重一点吧,所以我就让兆秋给你带来了这封信,以后,我也不会再登喜子的号了。
张大毛 2016年8月1日
看完信,她哭了,这是她六年来第一次哭。她觉得自己以前都是乐呵呵的,父母不陪她,她没哭;同学冷落她,她没哭;一个人走在夜色里,她没哭;可是今天却哭了,她想起了喜子,但是眼前却是大毛的模样。喜子,他已经不在了,还没见过一面的喜子,在她的生命中,终究只是个过客。她也终于明白了“喜子”为什么那样对她。伤心、思念、压抑与释怀冲击着她的心灵,她的泪水打湿了纸面,黑色的字迹漫漶不清了。
五
暑假还有两周就结束了,兆秋又找朵朵聊天,像是漫不经心地提起:大毛要和我们去看海,你也一同去吧?
太平洋的那片海,海子的那片海,朵朵的那片海。
他们四个人相聚在海滨的沙滩上,一个巨浪拍下来,朵朵差点没站稳,忆夏却一头栽进了大毛怀里,大毛笑着看了看怀里的忆夏,并没有推开。这就是朵朵日思夜想的大海啊,蔚蓝澄净的苍穹下,所有的烦恼都随海风飘逝了,低鸣的海鸥三三两两的从海面掠过,眼前是无边无际的未来。她想起了一首诗:
我们看海去!
我们看海去!
蓝色的大海上,
扬着白色的帆。
金红的太阳,
从海上升起来,
照到海面,
照到船头。
我们看海去!
我们看海去!
忆夏和朵朵坐在塑料扶手椅里看仍在海水边嬉戏的大毛和兆秋。朵朵一偏头,阳光一下子刺进了她的瞳孔。这回轮到朵朵恍惚了,她看远处的大毛和兆秋,像是沙滩上的两颗珍珠,身上发着闪亮亮的光芒,明媚、柔和,却又如水雾一般,慢慢蒸发、升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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