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4点多,三个竹炮在幽静的深夜响起,似炸响在睡梦中村民们的耳畔,有惊醒的人立刻翻身下床,伸头打探炮仗的来路。
走过一座没有护栏的石板桥,桥下流水淙淙,在月光下闪闪烁烁,沿着碎石路往前,一丛翠绿的竹子,竹丛对旁边有一小片水泥浇过的空地,空地边立着一座二层的小楼房,老式阵旧,粉墙黑瓦,已明显墙壁斑驳脱落,房屋四周杂草丛生,破败凄凉地在挺立在幽寂的田野旁边。
炮仗就是从那座小房屋的空地上升腾而起的,按照本地的土风俗,该是这家有人过世了。
死者叫周大兴,东泾村曾经的风云人物。
脑海深处瞬间被唤醒的记忆,如烟似雾阵阵翻涌的思绪,不容我多想,如窗外踏踏作响着的脚步声袭来。
他是村上第一批率首走出村庄的人,也是第一位富裕的人,八十年代中期我还在外县城读书时,有过与他交集,当时,他在县城开了一家贸易公司,我每个月回家拿米和生活费时,从学校里回山村,去他的公司坐过一回顺风车,当时,他公司有辆面包车,天天上午从村里到县城,晚上再从城里回村的,我的老娘与他打了招呼,便告诉我,可以去搭他的便车。于是羞怯的我,便有了头一回探头探脑来到某个商场的二楼,一间办公室所在地,等他们下班,我看到他一丝不乱的头发,听到过他气势浩瀚地与人讲着商场上的话,不知怎的,我只记得一句话,“老子我,鲍鱼鱼翅都吃过多少多少大缸了”。说句难听的话,那时候,我连鲍鱼鱼翅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喜欢吃鱼的我,却牢牢记住了这两个名字。
他自己当然是不坐面包车的,面包车是专门给公司职员坐的,他自己是有一辆专车的,还顾了村上一个伙子当司机的。
后来,我嫌时间不对付,再也不愿意去坐过他的便车,情愿自己去挤公交。
听说,富裕后的他,又去上海开公司了,据说赚了不少钱,于是回家第一件事,就是猖狂地要跟老婆离婚,据说前妻也闹过,但被他粗暴的毒打过,甚至连儿子也大打出手,最后,干脆人也不见,生活费也不交了。前妻没办法,只好带上儿子,同意离婚。
江河湖海,日月交辉。后来,我便听我的娘说,他落败了,欠了不少债,现在的他在外面四处赌债,再后来,听说他回来了,孤身一人,住在废弃多年的那幢小楼里,曾经在他身边川流不息的朋友如落叶般纷纷凋零,曾经围着他的妖娆女人们,一个也不见踪影,连他请驾驶员开的豪车也不见了,他骑着一辆破旧的踏板摩托车,身上穿的衣服还是多年前的,早上,看到村上熟悉的人在面店吃面,他就一屁股坐对村上人的对面,叫上一碗面,呼呼地吃完就走,让村上人村款。有时,骑着摩托车路上看到熟悉的人,就伸手说,最近手头紧,加油钱帮我付一下吧……
人说,是他前妻带着他旺财的运气,自从离开他的前妻,他的好运气也就消失了。
我有一次看见他骑着摩托车上,黑黑的面具般的脸上,没有丝毫情感,脚上踏着一双长到腿肚子的黑色筒靴,那双靴大概曾经见证过他的辉煌。
一晃,他儿子大概也要50岁的样子了,据说是结婚生子了的,他的前妻跟自己儿子一起,在城里生活,再也没有回到东泾村。
他就这么东躲西藏地生活,逢年过节,村西头的三间瓦屋到是热闹一阵,但,只有那幢老式石砌楼房,在风中寂然无声,始终不见有人出现的。
据说他六十出头,就头发白了牙齿也掉光了。
现在,他就这么走了,糖尿病并发症,临死前,睁着一对看不见东西的眼睛,喊着他前妻的名字。
三个炮仗炸响在苍茫的天与地之间,响过后,所有的一切,包括东泾村,很快便又归于沉寂……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