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奴

死海之水不死，若浮其中，右手是你的左手。琢磨剔透的玉玦，润溢春水新温。你可以看到，我心口有只蜜蜂往外抵，一起，一伏。

床是平静的水潭，躺着两片零落的黄叶。顺着孤独，顺着寂寞，顺着思念的糖饯，纠缠到一起。两手相扣，长成贴合的蒜瓣。它们肮脏到以屎尿为营养，却如此玲珑。每一粒都是一颗牙，嗫食英气，蚕食掉刚强果决，让你品到其中的辣，其中的苦，其中的脏。至美至丑，至高尚至下流。

脱去了死皮，骨肉相亲。一对视，星河满天。夜晚的深邃可以藏污纳垢，也可以托举我们赤心的光。眼睛里飘过雪花，那雪花从瑶台而来，从昆仑而来，我不要见那凤冠霞帔的火热，只贪此刻流月的胴体。下了霜，下了雨，一滴一滴，濡泽饥渴的毛孔。

你眉间有发，只消呼吸均亭，它便摇向耳边。身向我，紧紧抱住，是把自己潜向深海，海水彻底淹没。溺水者总有至阴的柔腻，像一只猫，舔舐唇齿。我抱紧的，是轻俏的兔子，是妖冶的狐狸。魑魅魍魉的蛊惑，失魂落魄，也不想逃掉，不想招回。吮干精气，骷髅都如此美。

星光的眼睛，点染的眉尖，以及流苏的鬓。小鸟喙了，隐隐听到鼻息渐浓。心中的灼热是一块石墨，倾注的暴雨摧开，绽放它的浓烈与鲁莽。泪珠和嘤咛，我用躯干去包裹。湿热的氧唤醒后耳根，直到你将我捆成窒息。

褪去那些面具吧，女娲造人时赤身裸体。真实的秘密里有化学反应，化生出一世界的生机和期盼。水流填满河床的寂寞，白云抚慰蓝天的空虚，鱼虾挑逗海洋的孤独。

一寸寸，一点点。耳畔。后颈。肩胛。锁骨。像蚂蚁一样撩起花蕊的珠帘，侵蚀掉高贵的防线。一泓水流转山间，落英缤纷，带动小溪涌泉。柔软的风握在手里，红宝石似的乳头，江枫渔火渐渐迷乱。一吹，姑苏城和红绡帐都作了童话。

绵软的腹，是稳重的鼎。新邦将育，总有人来朝拜，称臣。它伏线太明丽，起落是《游园》的昆曲，而我侧耳。手抚纤细的发，用溢蜜的母性宠。我只是个顽童，母系氏族的男童，请享受你身为女性的灵悦。顷刻，男童长大，就要奔腾射猎。爱之深处，互为奴仆。

樱花开了，开在木屋前，瓜熟蒂落。晨雨暮云，门庭萋萋。撑开一条缝隙，蒹葭苍苍，白露茫茫。是苦涩或欢乐，问一问天神羲和。扣紧的手，是不会再松。越是合拢的腿根，推过雪山，轻易见朵红雪莲。

羞，耻，爱，忠，恨，叛，疼，苦，甜，酸……人类所有的故事，神话、历史、世情、寓言、传奇，都从今晚开始，也于今晚终结。它是永恒，也是瞬间。它是快乐，也是不幸，我们或是故事的原罪。潮红的脸手遮去，看雪化成水，逗诱生成的力量。

我要做很快死掉的阳，而你是即将融化的阴。萎靡之后，产出新的锐气。空荡的世界，宇宙间只有人两个，无所谓德，无所谓礼，无所谓智，你是我的宗教，我是你的宗教。痛快的斯德哥尔摩症，互在胯边，便算不得耻，算不得辱。只一捧鸿蒙的、宗教的火，挣扎在渊薮，等待着主神的你，来拯救，来熄灭，来升华。

两人互为濡沫，互在江湖。道在屎溺中，我贪婪这含苞的花露。一只嗷嗷叫的狼崽，看中乱撞的小鹿。水拍打着礁石，野地舟自横，我据守要津，剥开桃源的藤蔓。令人眩晕的亢奋冲入脑干，脊髓和鲜血厮打。乳房抖擞气质，悬空一道上古的闪电。泪中带着悦耳的协奏曲，带着淫荡的快活，带着神圣的牺牲。

匍匐在黏湿的溪头，看珍珠和玛瑙撞成粉碎，听发髻被你一点点拔起的喘息。我要做奸夫淫妇，要做这世间第一下流人，让你看清卑劣和下作，看清我剖开的这一颗既勇敢又怯懦，既洁净又腌臜的心肠。渣滓被看穿了，才算肢解掉四肢百骸，牢牢被你玩在手心。

我会带上尖牙，蚕食掉你的手臂，你的肋骨，你的双腿，你的双足。碾成粉末，射进静脉，和我的血，我的脏器相依。要你抱紧我的腰，锁住我的项。绑住人质，狠狠给脑袋一枪，放空到不由自主，放空到难以自拔，放空到沉沦灵肉。我要那湿滑涂满了房间，要那透明的油涂遍周身。那羊水一样的汁液，把你我带回胎儿期。混混沌沌，无谓善恶，无谓尊严，无谓悲喜，只整天一根脐带，便有世界的光。

我不要做一头野兽，一台机器，要澄澈的心脏激发情欲图卷，用汗水挡住邪风污染。罪恶交给我吧，孽根吸夺千千万不幸的情，把阴暗和紫霉尽皆吞噬，堕狱成鬼也甘之如饴。如何相见，才是我凄厉的根由。

在此刻，我只要攫尽你所有的柔软和淫荡，挖尽你痛而欢快的热烈，看身体的曲线一顿一挫，像被你锁住的我这个缺氧之人临终的哀求挣扎。那一刹，漫天花雨，是生是死，亦死亦生。

月困了，星乏了，该我缠绕包裹住你。

把琉璃瓶擦拭一新，翼翼抱进棉花般云丛，沉吟着今是昨非，慢吞吞抚婴儿的背。等你脸庞扑了粉，盈盈闭目，安恬地睡，做一夜的梦幻和怀想。